他将一只手柄递到小川手里，开始耐心地教他认识上面的按键。“你看，这个十字的，是用来控制走路的。这个键是跳，这个键是砍人……”
张甯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撑在膝盖上，倾身向前，看着眼前这一幕。
午后的光线被窗帘筛成了温暖的金色光尘，懒洋洋地洒在地板上，也温柔地笼罩着电视机前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彦宸宽阔的脊背微微弓着，侧着脸，正极有耐心地对着身边的小不点比划着什么，声音压得低沉而柔和。刘小川则完全被那光怪陆离的像素世界吸引了，小小的身子紧紧挨着彦宸，仰着头，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全然投入的光芒。
“来！”彦宸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指着屏幕上那三个可供选择的角色，“看见没？这三个，都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你选一个！”
刘小川的目光在屏幕上逡巡。一个挥舞着巨斧、身材矮壮的白胡子老头；一个手持长剑、肌肉虬结的标准猛男；还有一个……穿着清凉、同样肌肉发达的女战士。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手一指，就指向了那个最符合他审美观的、看上去最威猛的猛男：“我要那个！”
“有眼光！”彦宸大加赞赏，自己则顺手选了那个矮壮的白胡子老头，“行，那我就用这个老爷爷陪你玩！”
“好！”小男孩的斗志被彻底点燃，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手柄，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随着彦宸按下开始键，游戏正式开始。
粗糙却激昂的电子音乐，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两个像素小人，开始在屏幕上笨拙地、却又勇往直前地挥舞着武器，与涌上来的敌人战斗。
刘小川很快就沉浸了进去，嘴里发出“呀呀呀”的、模仿着砍杀声的叫嚷，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每当打倒一个敌人，他都会发出一声兴奋的欢呼。而每当自己控制的小人被敌人打倒在地，彦宸总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替他解围。
“快！小川，往上走！”
“别怕别怕，我来帮你打这个大家伙！”
“哎呀！你别光砍啊，记得跳！”
整个客厅，被游戏机那独特的电子音效、小男孩兴奋的叫嚷声、以及彦宸那充满了耐心与宠溺的指导声，交织成了一首充满了活力的、热闹的交响乐。
张甯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了然的笑意。她没有去打扰这份独属于“男子汉”之间的、正在通过像素与电子音效建立起来的友谊。她看着彦宸那宽阔的后背，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提点功课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充满了耐心与守护姿态的、可靠的“大哥哥”。她又看看自己的弟弟，那张总是因为聪明而带着几分小大人般骄傲的脸上，此刻正洋溢着最纯粹的、属于孩子的崇拜与快乐。
这画面，比窗外冬日的暖阳，还要温暖。
时间在激昂的电子乐和兴奋的叫嚷声中飞速流逝。彦宸不愧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玩家”，虽然已经许久不碰，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让他操作起来依旧行云流水。他不仅要控制自己的角色，还要时刻留意着小川那横冲直撞的“猛男”。小家伙的操作毫无章法，只会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然后疯狂地按着攻击键，好几次都被小兵围殴得动弹不得。
每到这种危急关头，彦宸的白胡子老头总会像天神下凡一般，一个旋风斩冲进敌阵，三下五除二便将弟弟从险境中解救出来。
就这样，一个负责勇往直前地“送死”，一个负责滴水不漏地“殿后”，这支奇怪的二人小队，竟也一路有惊无险地，杀到了第一关的尽头。
随着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屏幕暗了下来。一个比普通敌人高大两倍不止、手持巨大铁锤的壮汉boSS，迈着沉重的步伐，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哇！大怪物！”刘小川发出一声惊呼，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
“别怕！”彦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在战前动员，“跟着我！我打前面，你打后面！”
一场恶战就此展开。那巨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每次砸在地上，都让屏幕产生轻微的震动。刘小川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几次都差点被锤子砸中，幸亏彦宸总能及时地将他推开，自己则灵活地游走在boSS身边，瞅准时机，用斧子狠狠地劈砍。
终于，在彦宸一记精准的跳劈之下，那巨大的boSS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化作一团像素的烟雾，消失了。
屏幕上，跳出了胜利的通关画面。
“赢啦——！！”
刘小川扔下手柄，像只小炮弹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兴奋地又蹦又跳，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冲到彦宸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着头，用一种看待拯救了世界的大英雄般的、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之前那点因为“双百”而产生的优越感，早已被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冲刷得一干二净。
什么分数，什么成绩，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哪有眼前这个挥舞着战斧、打败了大怪物的哥哥来得威风，来得更吸引人？
“哥哥，你太厉害了！”他由衷地赞叹道，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
这声发自肺腑的赞美，瞬间抚平了彦宸刚刚“英勇牺牲”数次所带来的“内伤”。他强忍着心头的狂喜和得意，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手寂寞的淡然姿态，拍了拍小川的后背，谦虚地说道：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张甯在旁边听着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笑，清脆悦耳，却像一根精准的银针，瞬间戳破了那一大一小之间“高手与徒弟”的和谐氛围。
彦宸的动作一僵，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瞬间垮塌，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刘小川也好奇地转过头，看着自家笑得肩膀直抖的姐姐，不解地问：“姐姐，你笑什么？”
张甯看着彦宸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看看弟弟那清澈的、不容欺骗的眼神，心中那点促狭的、想要拆穿他的念头，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她知道，此刻彦宸在弟弟心中的形象，已经无比高大。她可舍不得亲手摧毁自家弟弟的英雄梦。
她收敛了笑意，故意板起脸，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对刘小川说：“我没笑话他。我是说，彦宸哥哥就是很厉害的。”
刘小川立刻露出了“那当然”的表情，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
张甯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的彦宸，决定再加一把火，把他的光辉形象彻底焊死。她慢悠悠地补充道：“以前姐姐打这个游戏，也是他教的呢！”
这句话，堪称神来之笔。它既是事实——当初确实是彦宸把这盘游戏卡带拿出来、教会了她基本操作——又巧妙地掩盖了后来她以9:1的悬殊比分将他血虐到“生无可恋”的悲惨战绩。
彦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刑场上被特赦回来。他看着张甯，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他急忙悄悄地对着张甯的方向，双手合拢，拱手作揖，嘴里无声地、用夸张的口型说道：
“师父，您太给面子了！”
张甯看懂了他的口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朝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用眼神回敬道：知道就好，以后对我好点！
两人之间这番无声的、充满了默契的眉目传情，自然没有被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小男孩发现。刘小川的斗志已经被彻底点燃，他抓起手柄，用力塞回彦宸手里，迫不及待地喊道：
“哥哥，我们再来一盘！这次我一定能打得更好！我保证不拖你后腿了！”
面对弟弟那双燃烧着熊熊战意的、充满渴望的眼睛，彦宸心里那点小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他知道，如果现在顺着他再来一盘，那一下午的功课就彻底泡汤了。
于是，他立刻收起了脸上那副“高手寂寞”的表情，换上了一副更加严肃、更加高深莫测的“宗师”派头。
“咳，先别急。”他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那姿态，活像一个正在提点后辈的武林名宿，“想成为一个真正能拯救世界的英雄，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还得有扎实的基本功。”
他看着刘小川那副似懂非懂、却又无比专注的样子，继续一本正经地“传授心法”：“你刚才还只是刚上手，很多技巧都不熟练。你看看，你连跳跃躲闪都不会，光知道闷头砍，这怎么行？真正的高手，是要懂得闪避的。”
他这番话说得煞有介事，刘小川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受教的神情。
彦宸见状，趁热打铁，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训练计划”：“这么着，这叫‘新兵特训’。现在，你先自己从第一关开始，好好练练技术。你的任务，就是不让我帮忙，自己一个人，把第一关的所有小兵都消灭掉。等你什么时候能毫发无伤地单独对付那些小兵了，我再跟你联手，去挑战后面更厉害的大boss！”
“好！好！”
这个提议，非但没有让刘小川感到被冷落，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这不再是简单的玩游戏，这是“新兵特训”！是一个英雄的试炼！他用力地点着头，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壮志凌云的决心。他立刻重新在电视机前坐好，双手紧紧地攥着手柄，像一个领到了军令状的士兵，开始了属于他一个人的、艰苦卓绝的“单刷”生涯。
彦宸和张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会心的笑意。
问题，完美解决。
两人像两名配合默契的特工，在完成任务后悄然撤退。他们各自回到了茶几旁属于自己的“阵地”上，重新拿起了笔。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是，这一次，那份宁静之中，多了一丝来自电视机里、充满活力的“哒哒哒”的电子背景音。那声音非但不显得嘈杂，反而像一首充满了生命力的背景音乐，让这片共同学习的氛围，显得更加安稳、也更加温暖。
张甯坐定后，没有立刻低头做题。她侧着头，看着彦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与笑意。她朝着他，缓缓地、郑重地，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然后，将拇指骄傲地翘起。
一个无声的、代表着最高赞誉的“顶呱呱”。
彦宸脸上那副得意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灿烂，像午后最明媚的阳光。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同样翘起了大拇指。
然而，他没有停在半空中。
在张甯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他微笑着，将自己的拇指，不偏不倚地、轻轻地，按在了她那根同样翘起的、秀气的拇指上。
指腹相贴，温热的触感，清晰而坚定。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触碰，更像是一次无声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击掌；是一枚盖在彼此心上的、代表着“默契”与“胜利”的印章。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维持着这个亲昵又带着几分傻气的姿势，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计谋得逞的得意，更有那份无需言说、却早已融入骨血的、只属于“我们”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