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
张甯缓缓地、将那杯被她当作“战略威慑武器”的茶，重新放回了桌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只握着杯子的手，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精神世界里，那只名为“甯谧”的白猫，正用爪子抚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碧绿的眼眸里写满了庆幸：“谢天谢地，这只傻猴子，总算是在悬崖边上，把自己的猴爪子给收回去了。”
而“张狂”那只黑猫，则有些意犹未尽地撇了撇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切，真没劲。我还以为他这次能有点长进，敢冒死冲一回塔呢。”
张甯无声地叹了口气，那股紧绷的气场终于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她看着对面那副怂得像只鹌鹑，却又带着一丝“我躲过去了”的庆幸表情的彦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赢。
这场交锋，没有胜利者，只有两个差点玩脱了的幸存者。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刚才那场高风险的言语博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强度七级的室内地震，虽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物理损伤，却让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还残留着剧烈震荡后的、不稳定的余波。吃了一半的宫保鸡丁已经不再冒着热气，那杯酸甜的苹果热橙茶也渐渐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尴尬在空气中持续发酵。
终于，还是张甯先撑不住了。
她感觉自己再不找个台阶下，这栋楼的空气都能被他们俩这该死的沉默给凝固成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她需要一个话题，一个足够自然、又能瞬间将刚才那场“准战争”的硝烟吹散的话题。
有了。
“对了，”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不经意间想起了什么，而不是蓄谋已久的紧急破冰，“你上次带的那个酒呢？就是甜甜的那种，还有没有？拿出来我们喝一点！”
这个话题转换得生硬无比，像一辆正在高速行驶的卡车，突然一个九十度甩尾漂移，强行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酒？”
彦宸浑身像是被电了一下，瞬间打了个激灵。那段在凤凰山顶的美好、又不那么美好的记忆，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山风的凉意和她醉后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比刚才听到“宁妈”时还要惊恐。
他想起了那瓶被他藏在背包里、像宝贝一样捧上山的甜白葡萄酒，想起了她最初小口啜饮时那副好奇而矜持的模样，也想起了阳光下她微醺时、比平时柔和了不知多少倍的、带着笑意的侧脸。
“什么？”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宁哥，你……你又来了？我上次可差点就要背你下来！”
“什么叫‘又’？”张甯立刻抓住他话里的语病，眉毛一挑，刚刚缓和下去的气氛，似乎又有重新凝结成低气压的趋势。她装作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只喝一点点也不行？没有就算了！”
“有倒是有……”彦宸看着她那副“你要是不拿出来我马上就翻脸”的表情，气势立刻就弱了下去，只能讷讷地、做着最后的抵抗，“可是……可是你不会又喝多了发酒疯吧？”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循环播放那段不堪回首的画面——在凤凰山顶清冷的月光下，某位学神正摇头晃脑，迈着东倒西歪的步伐，热情洋溢地表演着她自创的、充满了魔性的“四只胖鸭子舞”。
“谁发酒疯了？”张甯的声音幽幽传来，客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一股低气压正在她头顶迅速凝聚。
“我，我……我发酒疯，还不行吗？”求生欲再一次战胜了所有原则。彦宸立刻举手投降，乖乖地站起身，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储藏室。不一会儿，就从一个角落里，挖出了一瓶金黄色的、瓶身细长的甜型托卡伊酒。他找来两只小巧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各倒了小半杯，酒液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诱人的色泽。
他将其中一杯恭恭敬敬地递到张甯面前，另一杯自己端着，脸上挂着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悲壮表情。
张甯这才满意地转过头，接过酒杯，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算你识相”的赞许。她轻轻晃了晃杯子，看着那粘稠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漂亮的“泪痕”，然后小口地抿了一下。
那股熟悉的、蜂蜜与柑橘交织的甜美香气，瞬间在味蕾上绽放开来。
“嗯，好喝。”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脸上的冰霜终于彻底融化。她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两条穿着粉色兔耳拖鞋的腿在桌下轻轻晃悠着，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猫儿晒足了太阳后、慵懒而惬意的气息。
她很快就将杯中那点金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将空了的玻璃杯往彦宸面前轻轻一推，那动作，自然得就像是命令自家仆人添茶倒水。她抬起头，那双因酒精而略带水汽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眉眼弯弯，唇角带笑，是真真正正的“眉花眼笑”。
“再来一杯。”
这四个字，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糯的撒娇意味。
彦宸的心，被她这个罕见的、灿烂明媚的笑容晃得漏跳了一拍。但他脑海里那根名为“安全警戒”的弦，却在同一时刻绷得更紧了。他万般无奈地拿起酒瓶，又给她倒了浅浅的小半杯，然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那只跃跃欲试、似乎想把整瓶酒都据为己有的手。
“宁哥，宁哥，打住！打住！”他苦着脸，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咱们这平白无故的，总不能就这么干喝吧？总得有个说道啊……”
他必须给这次饮酒行为，定义一个清晰的、有边界的“主题”，否则，天知道这位大小姐会不会直接喝到“现场表演四只胖鸭子”。
“庆祝一下啊！”张甯眨了眨眼，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是一个不言自明的问题。
彦宸被她这没头没脑的庆祝搞得一头雾水，他张口结舌，下意识地便把心里最郁闷的那件事给带了出来，语气里充满了自嘲：“庆祝？庆祝我力挽狂澜，勇夺第二十名？”
张甯听到他这句充满了怨气的反问，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像被风吹响的银铃，清脆，悦耳，将客厅里最后那点尴尬的余烬，也彻底吹散了。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的额头，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充满了“你这个傻瓜”的宠溺。
“庆祝寒假开始了啊，傻瓜！”
这一句话，像一句解开封印的咒语，瞬间击穿了彦宸脑子里所有的阴霾。
哦，对啊。
寒假。
这两个字，像一道蕴含着无穷魔力的咒语，瞬间击中了彦宸。他整个人都定住了，脑子里仿佛有无数个五彩斑斓的烟花，“砰”的一声，同时炸开。
那不是简单的不上学。
那是整整一个月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没有早自习和晚自习分割的、完整的、大块的时间！
那是可以和他宝贝师父，天天见面的日子！
他的兴头，像是被点燃了引信的火箭，“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之前所有的纠结、郁闷、甚至是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求生演习”，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啊！寒假！”他一拍大腿，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那双重新变得亮晶晶的眼睛，开始一眨不眨地盯着张甯，脑子里已经飞速地运转起来，一张专属于这个冬天的、无比美妙的“假期星图”，正在他脑海中迅速铺开。
“我们可以天天去逛书城！把上次没看完的那些书全都给它扫荡了！”
“我还可以天天给你做饭！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可乐鸡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
“还有！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灯会！过年就有！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最大、最亮的那盏龙灯！”
“而且……”他嘿嘿一笑，身体又朝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了暗示和暧昧的语气，贼兮兮地补充道，“我还可以……抽空多提高提高我的技艺啊！”
他说“技艺”两个字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就往张甯那被酒液滋润得愈发水润的嘴唇上瞟。那意思，不言而喻。
张甯被他这连珠炮似的热情规划，以及最后那个意有所指的“技艺”说得脸上更热了。她端起酒杯，佯装镇定地又抿了一口，用杯沿挡住了自己那不争气的、疯狂上扬的嘴角。
但彦宸已经等不及了。他那颗蔫下去的心，此刻已经被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彻底充满了电。他高高举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酒，脸上洋溢着灿烂到近乎于傻气的笑容，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
“来！师父，为了我们伟大的寒假！干一个！”
他那清朗的声音，在温暖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无可比拟的、笃定的力量感。
张甯抬起眼，看着他那张被兴奋和酒精映得格外生动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银河星辰的眼眸。
她举起手中的酒杯，与他的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脆响，清澈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