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甯的脚步顿了一下，猛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来了。
她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脸上却波澜不惊，甚至没有否认，只是低头看着他，平静地反问：“你看见了？”
小川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小大人似的、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抛出了他的重磅炸弹：“那你是不是要嫁给他，做他老婆了？”
“……”张甯心里暗暗切齿，这些小崽子一天到晚，都从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她的口气，依然是那种云淡风轻的、属于姐姐的权威：“你懂什么？尽瞎说。”
“我当然懂！”小川立刻不服气地反驳，理直气壮地挺起了小胸膛，“我同桌的小芸就亲了我的脸，还说以后要做我老婆！她说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很好，小芸是吧？张甯暗自下定决心，明天就得让妈去学校跟老师说说，必须给小川换个同桌，这个小芸，思想太不纯洁了。
她压下心里的念头，继续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反驳道：“那可不行。小孩子家家的，不能随便亲来亲去。只有结了婚的大人，才可以。不然，就是不遵守纪律，会被老师告到家里，要被请家长的，知道吗？”
弟弟一愣，小小的脑袋显然在飞速处理这个逻辑，随即，他便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可是……可是你刚才，不就亲了大哥哥吗？”
来了，就等这句呢！
张甯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她松开手，缓缓地蹲下身，让自己与弟弟平视。上一秒还风轻云淡的脸，瞬间挂上了一层浓浓的、悲伤的、充满了忏悔的表情。
“是啊……”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姐姐错了。是姐姐不好，我不小心……被大哥哥亲了。如果这件事被爸爸妈妈知道了，他们一定会狠狠地处罚姐姐的。”
她看着弟弟那双开始慢慢瞪大的眼睛，继续加码：“而且，他们也再也不会准大哥哥来我们家玩了。”
小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那以后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大哥哥了，”张甯的语气愈发悲痛，“他也不能再给你买烟花，不能再送你喜欢的汽车人了。”
“啊？”小川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小脸都白了。
张甯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对了，本来……大哥哥还悄悄跟我说，等过春节的时候，要带我们俩一起，去看城里最大最漂亮的灯会呢……现在看来，肯定也去不成了！”
灯会！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小川的小脑袋瓜里轰然炸开。他用尽自己全部的想象力，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在“向爸妈告密”和“未来的烟花、汽车人、灯会”之间，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那我们不告诉爸爸妈妈！”他急切地、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保证！我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真的？”张甯抬起那双“含着泪”的眼睛，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真的！”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小川挺起了小胸膛。
张甯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将保密协议的条款，细化到了每一个细节：“可是……连大哥哥今天来过这件事，都不能说。不然妈妈只要随便问你一句，‘大哥哥来干什么了呀？’你一高兴，可能顺嘴就把他亲我的事给说漏了。那我们就全完了。”
“不说！我什么都不说！”小川像是接下了一个无比神圣而艰巨的任务，小脸上写满了坚毅与决绝，“我就说，烟花是妈妈给我钱，我自己去买的！”
“真乖。”
张甯终于破涕为笑，伸出手，无比欣慰地、重重地揉了揉弟弟那颗已经被成功洗脑的小脑袋。
危机，完美解除。
姐弟俩牵着手，拖着两大包“军火”，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夜风吹过，带着冬夜特有的清冷，却吹不散张甯心头那一点点刚刚升起的、狡计得逞后的暖意。
然而，这份得意并没能持续太久，就被弟弟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姐，”小川仰着头，看着路灯下姐姐的侧脸，忽然有些怯怯地开了口，“你现在……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张甯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弟弟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清澈的眼睛，挑了挑眉。
“有吗？”
“有。”小川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经过他长期观察后得出的、颠扑不破的真理。“你以前老拿眼睛瞪我。”他伸出小手指，比划了一下眼睛，“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爱理我。现在你说话声音都好多了，还老爱笑。”
最后那句“还老爱笑”，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过了张甯的心尖。
她愣住了。
一瞬间，过往的那些画面，如同褪色的旧照片，一张张在她脑海里浮现。她想起自己总是皱着眉头，坐在书桌前，对身后那个想要跟她分享玩具的弟弟，不耐烦地摆摆手；想起自己因为一道解不出的难题而心烦意乱，迁怒于不小心打翻了水杯的他，用冰冷的眼神让他噤若寒蝉；想起自己总是沉默地吃饭、沉默地洗碗、沉默地回到房间，把整个家里的空气，都压得沉闷而紧张。
那时的她，像一株长在背阴处的植物，浑身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的湿气。她用冷漠和坚硬，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以为那是保护，却不知，那份寒气，也同样冻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而现在……
她有多久，没有再用那种审视的、冰冷的眼神去看待这个世界了？她好像，真的会笑了。会因为那个傻瓜一句不着四六的段子而笑，会因为他浮夸的演技而笑，会因为他那套自洽的歪理而笑，甚至会在此时此刻，因为被他气得想打人，而忍不住地笑。
原来，连这个家里最迟钝、最年幼的观察者，都已经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一股暖流，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缓缓地淌过她的心田。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轻轻地抚摸着弟弟那柔软的、毛茸茸的头发，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以前……是姐姐自己脾气不好。”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道歉，也像是在对自己和解，“我就你这一个弟弟，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这句承诺，发自肺腑。
小川显然对姐姐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受宠若惊，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像一只被顺毛摸舒服了的小猫。然而，他那颗小脑袋瓜里的算盘，却打得比谁都精。姐姐的温柔固然重要，但这份温柔的“源头”，才是他更关心的。
他急忙仰起脸，趁热打铁地追加上了一句：“那……大哥哥也会对我好吗？”
张甯抚摸着他头发的手，瞬间僵硬了一下。
好家伙。
她心里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说了半天，铺垫了这么久，原来你最想问的就是这一句，是吧？前面那些关于她脾气变好的论述，敢情全是为了引出这个终极问题？
这个小叛徒！这么快就被几包烟花和一句“灯会”的空头支票给收买了！
她心中暗自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捏住这小子的脸蛋，好好进行一番“忠诚度”教育。但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期盼的、亮晶晶的眼睛，她所有的“恶念”又瞬间烟消云散。
算了。
她还能怎么样呢？
“会。”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但语气听起来，却依旧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以后，他会对你好得跟亲哥一样。”
得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保证，小川整个人，瞬间就亮了。他高兴得原地蹦了一下，怀里那包“恭贺新禧”都差点脱手飞出去。他那张小脸上，洋溢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无比满足的笑容。
然后，他用一种无比庄重的、仿佛是在授予什么至高荣誉的语气，大声地、清脆地宣布道：
“那我同意你给他当老婆！”
这一下，张甯是真没绷住。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地宣布着“主权归属”的小家伙，看着他那副“我批准了这门亲事”的小大人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脆，无奈，又充满了宠溺。
好啊。
她忍俊不禁地想。
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赞同这件事的人，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