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将自己那份汤里的两块面包片,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叉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张甯的盘子里,像是在上缴自己所有的“战利品”。
“孝敬师父的!”他一脸谄媚。
张甯看着盘子里多出来的面包片,再看看他那副耍宝的样子,终于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骤然绽开的一朵清丽的莲花,瞬间让周围璀璨的灯光都黯然失色。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曲换了一首,是那首经典的《致爱丽丝》。窗外,车流如织,灯火璀璨,仿佛一个流光溢彩的、无声的世界。而窗内,两个少年相对而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吃着他们庆祝胜利的第一顿晚餐。
他们时而斗嘴,时而傻笑,分享着彼此盘子里的食物,也分享着只属于他们的、无可替代的快乐。
牛尾汤的余温还未散尽,侍者便再次推着一辆精致的银色餐车,优雅地停在了他们的桌旁。伴随着“滋啦”一声轻响,两块硕大的t骨牛排被分别盛放在滚烫的铁盘上,由侍者娴熟地端上桌。浓郁的黑椒酱汁被浇上的瞬间,立刻在高温的铁板上欢快地沸腾起来,升腾起一股混合着黄油和肉香的、霸道又诱人的白烟。
“请慢用。”侍者为他们各自的牛排撒上些许海盐后,再次躬身退下。
张甯看着面前这份阵仗颇大的“硬菜”,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她拿起那副沉甸甸的刀叉,在手中比划了一下,感觉比自己解一道复杂的几何题还要费劲。她试探性地用刀尖戳了戳那块肉,盘子立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引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心虚地缩回了手。
对面的彦宸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她那副拿着刀叉、如临大敌的可爱模样,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没有出言调笑,那会让她窘迫。他只是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自然的、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吃这个东西,也是个技术活。”
说着,他拿起自己的刀叉,开始进行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示范教学”。
他的动作流畅而优雅,左手的叉子稳稳地按住牛排的一端,右手的餐刀则以一个精准的角度切入。没有多余的、切割骨头的刺耳声,也没有费力的拉扯,刀刃只是顺着肉的纹理,轻松地划过,便将一小块大小适中的、带着漂亮粉色切面的牛肉利落地分割下来。
整个过程,从容不迫,透着一股与他平日里张扬跳脱截然不同的、属于成年人的沉稳和教养。
那位刚刚退开不远的年轻侍者,在收拾邻桌餐具时,眼角的余光也瞥到了这一幕。他不由得多看了彦宸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专业的欣赏和不易察得的惊讶。在这家餐厅里,他见过太多装腔作势的食客,也见过太多面对西餐礼仪手足无措的“新手”,但像眼前这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这样,动作如此标准、姿态如此自如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彦宸并没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对面的女孩身上。在切下了几块肉之后,他忽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在张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将自己那盘已经被细心切成数个小块的牛排,端了起来,然后与张甯面前那盘还完好无损的牛排,迅速地对调了一下。
“好了,”他将那盘切好的牛排推到她面前,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师父,请用膳吧。”
张甯怔怔地看着面前那盘已经分割完毕、冒着热气的牛排,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正拿起叉子、准备向自己那盘“未开垦的处女地”下手的家伙,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却又无比有力地攥了一下。
那股暖流,比刚才的牛尾汤更热,比窗外的霓虹更烫。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叉子叉起一小块他切好的牛肉,慢慢地放进嘴里。肉质鲜嫩,酱汁浓郁,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但她知道,这份美味里,更多的,是另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名为“心意”的调味。
在他伸手交换盘子的时候,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手背。
“宁哥,我发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彦宸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皱起了眉头,他甚至放下了刀叉,伸手过去,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包裹住她放在桌上的左手,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心皱得更紧了。
张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她只好放弃挣扎,任由他握着,嘴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清冷的骄傲,目光瞥向窗外,淡淡地回道:“从小就这样,因为心冷。”
这句带着点文艺腔调和自我调侃的话,是她过去常用的、用来终止这类话题的“标准答案”。
彦宸被她这句冷冰冰的回答噎得一愣,脸上那关切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换上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被打败了的无奈。他松开手,拿起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牛排,满脸都写着“我竟无言以对”。
他无语的样子,反而让张甯心情好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中,彦宸的脑海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心冷”这两个字触发了。一个被他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属于某个清晨的画面,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他们开始晨跑的一天,他为了督促那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病秧子”,特意提前做了“功课”。
他记得自己当时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科学家,围着那个双手拄膝、大口喘气的身影,兴奋地宣读着自己的研究成果:
“我查过了,你这种在中国古医书里叫阳虚体质。您这种情况啊……就是因为体内的阳气不足,虚衰了,所以没办法有效地把温暖和能量输布到四肢末端。因此呢,一到冬天,阳气本来就弱,您自然就手脚冰凉……”
“……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虽然不是阳虚,但她那种弱不禁风、动不动就咳喘的体质,和你在某些方面也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气虚血弱,需要调养。”
“表现的症状有畏寒怕冷、喜热食、精神不振、舌淡胖嫩有齿痕、脉沉迟,女性可能出现……呃……这个就不念了……”
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念到最后那句时,看到书上某些关于女性生理周期的描述,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然后尴尬地、含糊地跳了过去……
想到这里,彦宸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脸上的那份无奈和好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带着点精明和算计的、极其专注的表情。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张甯身上,但那眼神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注视,而像是在打量一件需要精心规划、细细打磨的稀世珍宝。他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也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藏着坏笑的弧度。
阳气不足……畏寒怕冷……喜热食……需要调养……
这些词句在他脑海里盘旋、组合,仿佛正在酝酿着一个庞大而周密的计划。
张甯对他这种表情实在是太熟悉了。
每一次,当他露出这种仿佛在脑内高速运算着什么“邪恶方程式”的表情时,就意味着,他又要搞出点什么幺蛾子了。从最初的“打赌”,到后来的“晨跑计划”,再到那堪称“黑暗料理”的蛋烘糕菜单,无一例外。
只是,和最初的警惕与反感不同,此刻看着他这副暗自琢磨的模样,她的心底,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丝温情。那是一种被人在乎着、被惦记着的、踏实而温暖的感觉。
她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用手肘撑着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探询地问道:“又在琢磨什么坏水?”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你做这个表情,准没好事!”
彦宸从自己的“沉思”中被拉回现实,他抬起头,迎上她那双清亮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他非但没有丝毫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将那份藏奸似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显得愈发神秘和欠揍。
“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卖着关子,“惊喜之所以是惊喜,就在于它的不可预知性。”
他看着她那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计划通的、志在必得的得意。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容置疑的、甜蜜的判决:
“你等着吧,”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绝对有好东西给你的!”
随后,彦宸举起那杯橙黄色的“泗瓜泗”,像举着一枚刚刚赢得的奖杯,杯中的冰块与气泡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看着对面的张甯,脸上那份计划通的得意,此刻已然化作一种郑重其事的温柔。
“来,”他开口,声音清朗而认真,“今天虽然没有酒——”他刻意拖长了音调,像是在试探什么,“我也不敢再给你酒喝了。”话音刚落,他便收获了对面一道冰冷刺骨的、警告意味十足的瞪视。彦宸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今天,就用这杯‘泗瓜泗’,庆祝我们的期中考试,圆满结束!”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认真和温柔,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璀璨的星光,仿佛要将对面的人整个吸进去。“也庆祝你,张甯同学,又长大了一岁。”
张甯那双总是带着清冷和审视的眼眸,在听到“又长大了一岁”这几个字时,微微一颤。那份被他郑重其事地、珍藏在心底的惦记,像一股无法抗拒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她知道,这才是他今晚真正想庆祝的主题。期中考试的结束,只是一个最华丽、最恰当的借口。
她迎上他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卸下了所有铠甲的温柔。
“好话都让你说完了,”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戳中心事的柔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祝你……”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我坚信,你的期中考试成绩,一定超过了92分。”
“叮——”
两只玻璃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回响,像是在为他们这场漫长而艰苦的战役,奏响了最终的、胜利的尾章。他们相视一笑,仰头喝下那口带着气泡的、甜丝丝的橙汁。那味道,是胜利的滋味,是青春的滋味,更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无人能懂的、心照不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