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获准在朵思势力范围内的几处河谷地带驻扎,并已开始伐木筑寨,垦辟荒地,操练士卒,颇有以此地为基,意图长期盘踞之势。
朵思凭借哀牢山险要,态度愈发骄横,不仅再次驱逐我朝廷派去的宣慰使者,更纵容部下骚扰我边境归附部落。然,”
他话锋一转,
“据李恢观察及内线所报,朵思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其麾下数个大小头人,对收留曹操此举颇多微词,尤其惧怕此举会引来朝廷大军征剿,祸及自身。”
接着,诸葛亮又将议题转向东南:
“交州方面,江东鲁肃与士燮及其子侄的接触愈发频繁密切。
据可靠情报,士燮次子士徽,在与江东往来中获益颇多,已隐隐流露出倾向孙权之意。
鲁肃目前仍滞留苍梧,以赏玩风物为名,实则等待士燮最终决断。”
蔡琰端坐于御座之侧,静静听完所有禀报,殿内只闻炭火偶尔迸裂的噼啪声。
她沉吟片刻,清越的声音才在殿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朵思倚仗山高林密,冥顽不灵,若仅凭口舌宣慰,恐难令其迷途知返。
传令马忠,可暂停派遣使者,避免无谓折辱。
转而加强对牂牁、越嶲已归附部落的扶持,广布朝廷恩义,减免赋税,提供良种、农具,尤其对那些与朵思素有旧怨或有利益冲突的部落,可暗中给予些许兵甲资助,助其自保,使其心向洛阳。同时,”
她语气转冷,
“严密监视曹军一举一动,若其胆敢出山劫掠粮草、袭扰百姓,则命张嶷等部坚决出击,以雷霆之势歼灭其外出之敌,断其补给来源。
我们要让朵思麾下所有头人、族人都看清楚,跟着曹操,只有死路一条,且会累及全族;
而诚心归顺朝廷,则能安居乐业,得享富贵太平。”
她略作停顿,目光转向东南方向,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
“至于交州……士燮老迈昏聩,优柔寡断;
其子辈见识短浅,唯利是图。
既然他们看不清这天下大势,那我北廷便帮他们看清楚。
命郁林太守,即日起加强边境巡弋力度,水师哨船可‘偶遇’江东往来交州的船只,依律进行‘盘查’,挫其锋芒,彰显我主权。
再令我们在交州的暗线,巧妙散播消息,就说江东欲效仿昔日赵佗,吞并交州以自立,士家百年基业,届时必将荡然无存。”
她眼中锐光一闪,
“必要时……可以让一些听话的‘山匪’或者‘海盗’,适度骚扰一下江东在交州沿海或边境的据点、商队。
记住,手脚要干净,务必做成部落冲突或寻常盗匪劫掠的模样,不留任何把柄予人。”
这一连串指令,既有煌煌阳谋,亦有凌厉暗手,将军事威慑、政治分化、经济利诱和心理战术完美地结合运用,展现出她对复杂局势高超的洞察力和掌控手腕。
殿内众臣,无论是宿将还是能吏,皆心领神会,暗自凛然,齐声躬身:
“臣等遵旨!”
军议散去,文武鱼贯而出。
诸葛亮与蔡琰默契地落在最后,并肩行走在连接宫殿的、覆着薄雪的回廊下。
廊外庭园中的松柏承雪,更显苍翠。
“主公对南中、交州之处置,刚柔并济,思虑周详,亮深为佩服。”
诸葛亮的声音温和,带着由衷的赞赏,然而在那平静的语调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混合着欣慰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的复杂情绪。
他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他曾倾力辅佐、亦有着血脉羁绊的女子,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殚精竭虑、为之擘画前程的落魄才女,而是一位真正执掌乾坤、威加海内的雄主。
她的成长与蜕变,快得惊人。
“皆赖孔明与诸位臣工尽心竭力,朝野同心,方有今日稳中向好的局面。”
蔡琰望着廊外晶莹剔透的冰挂,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只是,蛰伏愈久,其蓄势愈深,将来爆发也必然愈加猛烈。
曹操得朵思之助,虽如同饮鸩止渴,却终究是缓过了一口气,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孙权野心勃勃,图谋交州以拓展战略纵深,其志不小,绝不会轻易放弃。
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时,恐怕也是这天下难得安宁之日,四方烽烟,或将再起。”
“大势在我,根基已固。
纵有波澜,亦如蚍蜉撼树,无碍大局。”
诸葛亮的目光穿过雪幕,望向南方,语气坚定而沉着,
“亮已命人加紧勘测荆州沿江各处水文、地形,绘制详图。
水师将士亦在利用冬季苦练各种战法,熟悉新装备之运用。
待时机成熟,粮草齐备,必可顺流东下,给踌躇满志的江东水师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蔡琰微微颔首,对他办事的稳妥和周详向来放心。
她忽然想起一事,脚步稍稍放缓,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靖儿近日功课进益颇快,太学博士亦多次夸赞其悟性。
尤其对你前次讲解的《韩非子·五蠹》篇,以及关于屯田养兵之策论,他兴趣甚浓,反复研读,还提了几个颇为刁钻的问题。
他……心底里,很是敬慕你。”
诸葛亮行走的步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羽扇的手指稍稍收紧,随即又恢复自然。
他轻轻摇动羽扇,借此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沉如海的波澜与复杂情愫,只是用他那惯常的、温和而略带疏离的语气回应道:
“公子天资聪颖,沉稳好学,能举一反三,实乃社稷之福,未来可期。
亮……身为臣子,自当恪尽职守,尽心辅佐,以期不负陛下、主公重托,亦不负…天下万民之望。”
雪,依旧无声地飘落,轻柔地覆盖了方才留下的足迹,也暂时掩盖了涌动在这帝国权力核心的微妙情愫,以及天下四方正在酝酿的重重杀机。
龙,潜于九渊之下,收敛爪牙,积蓄着雷霆万钧之力;
凤,栖于梧桐高枝,梳理华羽,静待着展翅凌霄之时。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那冰消雪融、春雷炸响、风云激荡的决定性时刻。
而在那之前,更为错综复杂、不见硝烟的较量,早已在南中弥漫的山雾、交州湿暖的海风与荆江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之中,悄然展开,无声,却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