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
凌逍的指尖,在粗陶碗的边缘轻轻划过。
村中的惨状清晰地映射在他的感知里。村民的哀嚎,瘴气巨蟒的肆虐,还有那把在祠堂里如同无头苍蝇般疯狂乱射冲击波、不断制造着破坏和误伤的锄头……
他“听”到了锄头内部那点残存灵性发出的、濒临极限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哀鸣。它被狂暴的愿力撑得快要炸开了,却还在本能地、痛苦地执行着被强行赋予的“护佑”指令,像一个被输入了错误代码、即将烧毁的机器人。
他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操控瘴气巨蟒的源头意志——远在山林深处洞穴里的枯瘦身影。对方正通过某种阴毒的秘法,将自己的恶念和操控力附着在每一缕瘴气之上,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线,精准地操控着这场屠杀。那枯瘦身影的气息带着一种报复得逞的残忍快意,以及一种更深的、对“神锄”力量的贪婪试探。
“玩够了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直接在枯瘦身影的识海深处响起!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不是通过神念传递。这声音仿佛来自他自身意识的底层,带着一种漠然的、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意志!
枯瘦身影——自号“蚀骨”的邪修,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瘴气巨蟒,享受着复仇的快感和对那神秘“神器”力量的觊觎。这突兀响起在灵魂深处的冰冷声音,如同九幽寒泉当头浇下!
“谁?!”蚀骨猛地一颤,心神剧震!盘坐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周身翻滚的黑雾瞬间溃散大半!他强行维持的、操控数百条瘴气巨蟒的秘法丝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灵魂冲击而猛地一滞,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村中,那些正在肆虐的瘴气巨蟒,动作齐齐一僵!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万分之一瞬,但对于某些存在来说,已经足够漫长。
茅屋内,凌逍垂落的目光,落在了脚边安静趴着的小土狗身上。
“去。” 一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没有解释,没有指令。仿佛只是让它去门外叼回一根被风吹走的骨头。
小土狗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听懂了。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摇尾巴或发出呜咽,只是极其安静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沾着些许泥土的黄色毛发。
下一刻,它小小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没有破空声,没有残影,甚至没有一丝空间涟漪。就像一幅画上被轻轻擦掉的一个小点。
村中,炼狱依旧。
一条格外粗壮的瘴气巨蟒,如同贪婪的毒蛟,正从屋顶的破洞钻入张猛和李秀娥刚刚逃入的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屋!灰绿色的浓烟带着刺骨的阴寒和致命的腐蚀气息,当头罩下!张猛将妻子死死护在身后,绝望地举起手中一根捡来的木棍。
就在毒烟即将吞噬两人的瞬间——
那条气势汹汹的瘴气巨蟒,动作猛地僵住!它的“头部”,那翻滚凝聚的灰绿色浓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壁垒!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黄色小脑袋,毫无征兆地从瘴气巨蟒“头部”位置的虚空里探了出来!
是小土狗!
它乌溜溜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翻滚的、充满恶意的毒烟,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仿佛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具。
然后,它张开了嘴。
不是狂吠,不是撕咬。它的嘴巴张开了一个小小的、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洞”。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吸力,猛地爆发!
嗤——!
如同长鲸吸水!那条粗壮的、由无数怨魂戾气和污秽毒素凝聚而成的瘴气巨蟒,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这股吸力强行撕扯、压缩、扭曲!翻滚的浓烟发出无声的尖啸,如同被卷入漩涡的油墨,疯狂地涌向小土狗张开的口中!
短短一息!那条足以毒杀数十凡人的瘴气巨蟒,就被小土狗囫囵吞了下去!它甚至满足地咂了咂嘴,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类似于打嗝般的“咕噜”声,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绿色烟气从它鼻孔里逸散出来,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净化消散。
土屋内,张猛和李秀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脑彻底宕机。那致命毒烟呢?被……被狗吃了?
小土狗没理会他们,小小的身影再次原地消失。
下一刻,它出现在村中另一处肆虐的瘴气巨蟒面前,同样的小嘴一张,同样的吞噬过程。一条,两条,三条……它的动作快得如同瞬移,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一条瘴气巨蟒的彻底消失!所过之处,致命的毒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劫后余生、呆若木鸡的村民。
祠堂里,那把疯狂嗡鸣颤抖的锄头,似乎也“感知”到了威胁的迅速消失。它那混乱狂暴的光芒闪烁频率开始降低,剧烈的颤抖也渐渐平复,只剩下低沉的、带着疲惫和茫然的余韵嗡鸣。村民那疯狂混乱的祈愿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冲击力也随之减弱。
整个村落,肆虐的毒瘴巨蟒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清理”着。死亡的阴影迅速褪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一片诡异的死寂。
山林深处,幽暗洞穴。
蚀骨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粘稠的血液溅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瞳孔因极度的惊骇和灵魂层面的剧痛而剧烈收缩!
就在刚才,他附着在每一条瘴气巨蟒上的分魂恶念,被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吞噬了!不是切断,不是摧毁,是彻彻底底地被某种存在“吃”掉了!那种分魂被硬生生撕裂、咀嚼、吞咽的感觉,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灵魂核心!比昨夜印记被抹除的反噬痛苦百倍、千倍!
“呃啊——!”蚀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抽搐。灵魂撕裂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更让他恐惧到灵魂冻结的,是那个直接在他识海响起的、冰冷到极点的声音!
那是什么存在?!竟然能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发声?能瞬间吞噬他数百道分魂?!
难道是……那座小院里的……
蚀骨的牙齿因为恐惧和剧痛而咯咯作响,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岩石,指甲崩裂,鲜血直流。但他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混合着疯狂和怨毒的凶光!
“不……不可能!我不信!!”他嘶哑地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昨夜被反噬重伤,今日又分魂被吞噬,灵魂本源几乎崩溃!这血海深仇,岂能就此罢休?!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精血!这精血并非鲜红,而是粘稠如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以我残魂为引!以精血为祭!尸骸听令!起!!!”
蚀骨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凄厉的咒言!粘稠的黑血在空中并未落地,而是诡异地悬浮、燃烧起来,化作一个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符文!符文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道细如牛毛的血光,无视空间的阻隔,瞬间没入青石镇外、昨夜妖狼袭击留下的战场——那些被妖狼撕咬啃噬、残缺不全的村民尸体之中!
青石镇外,那片被血浸透、散落着残肢断臂的修罗场。
泥土中,一具具残缺的、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死寂的灰白色!它们被啃噬撕裂的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反而开始渗出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漆黑液体!一股比毒瘴更加阴冷、更加令人作呕的浓郁尸臭,混合着强烈的怨念和不甘,如同瘟疫般弥漫开来!
咯咯……咯……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响起。那些被啃掉半边脑袋的尸体,被撕开胸膛掏空内脏的尸体,甚至只剩下上半身、拖着腐烂肠子的尸体……都在某种邪恶力量的驱动下,僵硬地、扭曲地、违背物理规律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它们动作滞涩,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恶鬼,摇摇晃晃地,朝着刚刚才从毒瘴巨蟒袭击中喘过气来的青石镇,一步步挪去!
它们的数量,足有数十!每一具尸骸空洞的灰白眼眶,都死死“盯”着村口那座简陋的“神锄庙”,更确切地说,是盯向村西头那座在暮色中沉寂的茅草小院!一股冰冷、纯粹、充满了死亡亵渎气息的怨毒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水,汹涌地压向村落!它们是被强行唤醒的傀儡,更是蚀骨用最后疯狂点燃的、指向凌逍的恶毒祭品!
茅屋内,凌逍刚刚放回碗中的那颗小石子,在他指尖下,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小撮细腻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