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黄色身影旋风般冲进院子,带着一股土腥气和兴奋的呜咽,一头撞在凌逍的腿弯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毫无防备的他一个趔趄,指尖刚压实的那株番茄苗“啪”地被带倒,脆弱的茎折断了,嫩绿的汁液渗了出来。
凌逍僵住了。低头。
那是个土黄色的毛团,一只最多两三个月大的小土狗。浑身脏兮兮,沾满草屑和泥巴,湿漉漉的黑鼻子急促地翕动着,尾巴摇得像上了发条,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毫无畏惧地仰望着他,舌头哈哧哈哧地吐着。
小狗显然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又往前凑了凑,伸出粉嫩的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凌逍沾着泥巴的手指。温热、粗糙、带着倒刺的触感,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凌逍周身那层无形的、隔绝一切的屏障。一种陌生的、毛茸茸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不加解析地“感受”过另一个生命。小狗急促的心跳像一面小鼓,血液奔流的哗哗声,肺部快速扩张收缩的气流摩擦,肠胃蠕动的咕噜……这些细微的声响和震动,不再是被拆解的生理数据,而是汇聚成一种鲜活的、蓬勃的生命脉动,直接撞进他的感知。
凌逍慢慢蹲下来,动作有些迟疑。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狗湿漉漉的鼻头。小狗立刻发出欢快的呜咽,整个身体都扭动起来,用脑袋去顶他的手心,热烘烘的。
“你……”凌逍的声音有点干涩,“……踩死我的苗了。” 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和……新奇。
小狗歪着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那株折断的幼苗,又看看凌逍,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小尾巴摇动的频率也慢了下来,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它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株可怜的番茄苗,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断茎处渗出的汁液。
凌逍看着小狗笨拙的动作,又看看那株夭折的幼苗。菜畦里其他绿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荒谬的感觉,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丝涟漪。那是一种……损失?或者,仅仅是计划被打乱的些微烦躁?他分辨不清。这感觉太陌生了。
“算了。”他最终只是低低说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小狗毛茸茸的下巴。小狗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整个身体软软地趴在他脚边,肚皮贴着温热的泥土,一副赖定不走的样子。
凌逍没再驱赶它。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小院。石墙,柴门,茅屋,菜畦,脚边这个毛茸茸的意外……简陋得可怜。但阳光晒在背上暖洋洋的,风吹过茅草屋顶发出沙沙的轻响,溪水在不远处潺潺流淌,还有脚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热触感和呼噜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新翻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狗味。
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踏实感,落到了心底。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贪恋。他拿起那把粗陋的锄头,准备再补种一株番茄苗。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猛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从远处的山林深处传来,带着刺骨的凶戾和血腥气。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迅速连成一片,如同躁动的潮水,朝着山脚下的青石镇方向汹涌而来!村中瞬间鸡飞狗跳,孩童的哭喊和妇人的惊叫隐隐传来。
脚边的小土狗猛地竖起耳朵,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恐惧的低吼,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凌逍的裤腿,瑟瑟发抖。
凌逍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狼嚎传来的莽莽山林方向。夕阳的余晖给山峦镶上一道血色的金边。在他的“视野”里,那方向瞬间铺展开一幅清晰的动态图景:
三十七头肩高超过五尺、獠牙森然的铁背妖狼,正以惊人的速度穿梭于密林。它们暗青色的皮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动的钢铁,巨大的脚爪踏碎岩石,腥臭的涎水顺着狰狞的嘴角滴落。为首的头狼体型尤其庞大,额间一撮银毛如同燃烧的火焰,猩红的兽瞳中翻涌着狂暴的杀戮欲望。狼群的目标极其明确——青石镇!它们的气息如同瘟疫般蔓延,所过之处,弱小的生灵无不瑟瑟发抖,拼命奔逃。
更深处,凌逍的“目光”穿透了头狼狂暴的意识表层。一个模糊的印记烙在它灵魂深处,散发着阴冷、贪婪的气息。这印记并非天然,而是某种拙劣的、带着强烈恶念的造物,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狼群的凶性,驱赶着它们冲向人烟聚集之地。
“麻烦……”凌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找到清静角落准备小憩的人,被一群聒噪的苍蝇打扰时产生的不耐烦。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抖得像筛糠的小土狗,又看了看菜畦里那些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嫩苗。村中的哭喊和惊叫越来越清晰,带着绝望的颤音。
凌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向他那间简陋的茅屋。吱呀一声,柴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他走到屋内唯一能称作家具的、用几块粗糙木板拼成的“床铺”边,和衣躺下。茅草屋顶漏下几缕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拉过一张散发着干草气息的破旧薄毯,随意地搭在身上,然后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着门外越来越近的狼嚎与哭喊,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吵死了。”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带着浓重的睡意,闭上了眼睛。
屋外,狼嚎震天,腥风已然席卷而至,冲垮了村口稀疏的篱笆!惊恐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和脚边小土狗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茅屋角落,那把粗陋的锄头,靠墙立着。锄刃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在昏暗中,一丝微不可查的、非金非石的奇异光泽,在锄刃边缘悄然流转了一瞬,旋即隐没,仿佛只是夕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