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居的日子,仿佛被拉长、调慢了。成小意逐渐习惯了这种规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辰时听韵,酉时引意,其余时间则负责打理这座空旷而精致的庭院。洒扫、煮茶、修剪花木,这些简单的劳作在马武康近乎严苛的要求下,也变得不简单——水洒落地面的声音不能刺耳,茶具摆放的角度需合乎某种视觉韵律,甚至连修剪枝叶时,剪刀开合的节奏都不能杂乱。
起初她觉得这男人简直有病,吹毛求疵。但久而久之,在这种无处不在的“律动”熏陶下,她发现自己竟也慢慢适应了。她的动作变得比以前更轻、更稳,心思在日复一日的单调中,反而沉淀下来许多。那些属于市井的浮躁与机巧,似乎正被这庭院本身的“声音”一点点洗涤。
她对音律的感知也在缓慢提升。从最初只能模糊感受“清”、“宁”、“生”三韵的情绪基调,到后来能依稀分辨出马武康演奏时,那看似单调的音符中蕴含的细微变化——力道轻重、节奏缓急、音色明暗所带来的不同效果。她甚至开始能察觉到,当自己心绪不宁时,听到“宁”韵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而当她全神贯注、心无杂念时,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清”音,也能让她灵台清明许久。
这一日,马武康在教授“引意”时,并未让她直接触碰琴弦,而是给了她一支普通的竹笛。
“以笛代指。”他言简意赅,“将你所感之‘韵’,借此物抒发。不拘曲调,随心而动。”
成小意握着竹笛,有些手足无措。吹笛子?她连怎么拿都是问题。她尝试着回想“生”韵那温和蓬勃的感觉,笨拙地将笛孔凑到唇边,用力一吹。
“噗——”一声漏气般的杂音。
她脸颊微红,偷眼去看马武康,却见他神色如常,并无讥讽之意,只是淡淡道:“意未至,气先散。凝神,想象那生机自丹田升起,如春藤吐芽,缓而不断,汇于唇齿,再借笛而出。”
成小意定了定神,闭上眼,努力摒弃尴尬,全心全意去感受、去模拟那股“生”之意境。一次,两次,三次……不知失败了多少回,就在她气息将尽,心头泛起沮丧之时,那意念与气息终于在某个瞬间达成了一丝微妙的同步。
“呜……”
一道虽然微弱、沙哑,却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丝笨拙生涩的、向上攀升意味的音调,从竹笛中流淌了出来。
声音响起的刹那,成小意自己都愣住了。她感觉到,随着这声音的发出,体内那股因持续练习“引意”而愈发活跃的暖流,似乎也随之轻轻震荡了一下,变得更加凝实了一分。
马武康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这丫头的进步速度,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她似乎天生就适合这种以“意”御“音”的路子,尽管技巧粗陋不堪,但那丝源自本心的“意”,却纯粹得惊人。这让他对她那“异常运道”的本质,更加好奇了。
“尚可入门。”他依旧是那副平淡语气,“记住此间感觉。日后修行,便以此为基础,锤炼你的‘意’,直至能随心所欲,化意为真音。”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留下成小意一人,握着那支普通的竹笛,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名为“成就感”的情绪。她好像,真的在这条陌生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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