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微光轩那间原本略显空荡的正堂,已然坐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金属摩擦后的铁锈味,以及北地军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与风霜的气息。十名丙字营的队正,按照军中序列,分坐两侧。他们大多面容粗粝,眼神锐利如鹰隼,甲胄上带着未曾仔细擦拭干净的战斗痕迹。此刻,这些平日里在底层军士中说一不二的老兵悍将,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上首那个刚刚放下司主令谕的年轻人身上。
陆烬。
这个名字,在过去几个月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风隼司,乃至部分边军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从初入风隼司的三招立威,到灰堡镇智擒内鬼,再到护送谢知味、黑水镇夺取名单,直至不久前那场惊动了整个永冻城高层的“断刃”行动……一桩桩,一件件,早已不再是秘密。尤其是“断刃”行动中硬撼魔神化强敌、重伤濒死却最终破境而归的事迹,更是被底层军士们添油加醋地传扬,几乎带上了传奇色彩。
然而,传闻归传闻。当陆烬真正坐在他们面前,这位新晋的、据说背景神秘、手段莫测的副指挥使,看起来却有些……过于年轻了。脸色甚至带着伤后的苍白,身形也算不上魁梧雄壮,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的水,扫视过来时,竟让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内心那点盘算都被看了个通透。
陆烬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或审视、或怀疑、或敬畏、或漠然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坐在左侧首位,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凶悍的壮汉,那是丙字营资历最老的队正,名叫雷豹,据说与原指挥使关系匪浅。他也看到了坐在末尾,一个手指关节粗大、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名叫石岩,以善于防守和打造工事闻名。
“诸位,”陆烬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司主令谕,想必都已知晓。自今日起,陆某将与诸位同掌丙字营。我年轻,资历浅,许多规矩不懂,日后还需诸位多多帮衬。”
他话说得客气,但没人真敢怠慢。能在风隼司混到队正位置的,没几个是傻子。
雷豹咧了咧嘴,抱了抱拳,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陆指挥使少年英雄,连司主都青眼有加,我等粗人,自当听从号令。”他特意强调了“少年”二字。
陆烬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他:“雷队正过誉。我初来乍到,对营中事务、弟兄们的情况尚不熟悉。听闻丙字营负责永冻城西区十七处哨卡、三条物资通道的巡防,以及城外‘黑风涧’一带的警戒。眼下暖阳谷战事吃紧,永冻城亦需稳固,不知目前巡防可有何难处?弟兄们的补给、军械可还充足?”
他问得具体,直接切入军务核心,没有丝毫新官上任的虚浮套话。
雷豹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道:“回指挥使,巡防一切如常,弟兄们都是老兵,规矩都懂。补给……军需司那边按惯例发放,勉强够用。”他话语含糊,将一些问题推给了惯例和军需司。
陆烬不置可否,目光移向下一位队正。
有人抱怨哨卡所处环境恶劣,冬衣磨损严重,申请更换却迟迟没有下文;有人提及黑风涧最近有不明身份的修士活动痕迹,上报后未有进一步指令;还有人隐晦地表示,营中部分弟兄久未晋升,士气有些低落。
陆烬静静听着,偶尔追问一两句细节,并未当场做出任何承诺或指示。直到所有人都简单陈述完毕,他才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