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不再抗拒赵子源偶尔送来的东西,有的时是一盅补汤,有时是几样精致点心,她甚至会在赵子源远远望着她们母女时,偶尔抬眸,眼神不再满是尖锐的恨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仿佛已经认命,这种变化虽然细微,却足以让焦渴的赵子源捕捉到,生出病态的希冀。
“海心,”这日,他鼓起勇气,踏入了院落,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干涩,“萱萱今日可好些了?”
君海心正轻轻梳理着萱萱细软的头发,他居然不叫她婉清了?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没回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简单的回应,却让赵子源心跳骤然加速,他上前一步,试图从她侧脸上找到更多软化迹象,“我……我请了太医署的李太医,明日再来给萱萱诊脉,他擅长小儿惊风癔症,或许……”
“有劳了。”君海心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若是无事,我想陪萱萱歇息了。”
依旧是逐客令,但那句有劳了,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入了赵子源早已干涸的心田。,他觉得,自己的坚持似乎有了一线曙光,他开始更频繁地过来,即使只是隔着窗看她片刻,或是指派下人送来各种他认为能讨好她的东西。他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追逐着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他并不知道,每一次他送来的、经由君海心之手的汤水点心,她都会亲自尝过,再喂给萱萱,或者当着侍女的面,默默吃下一些,她在用最隐忍也最决绝的方式,向他传递着一个扭曲的信号:看,我在接受,我在妥协。
而在暗地里,君海心凭借记忆中零星的医药知识和在赵府这些年有意无意听到的讯息,开始悄然筹划。赵子源有胃寒之症,时常饮一种特制的温胃药茶,由府中固定的一位老仆调制。她观察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午后,趁那老仆家中临时有事告假,药茶由不甚熟悉此道的年轻仆役接手时,以看看今日的药材是否新鲜为由,接近了煎药的小茶房。
机会转瞬即逝。她袖中藏着一小包碾磨成极细粉末的药材,那是她借口自己失眠惊悸,从府外不同药铺零星购入的几味具有安神,镇痛之效的草药,其中混入了少量她记忆中君家秘传的一种可入药,但过量则伤及心脉的藤蔓干粉,量很少,混合在味道浓重的温胃药材中,极难察觉。更重要的是,这些药材单看并没有明显的毒性,甚至有些确实有温补之效,与她体虚需调养的借口相符。
身边都是人,她接触不到立即毒发死亡的剧毒,只能缓慢累积,最终与某样东西结合后诱发心脉骤衰的东西,
她的手指看起来稳得可怕,心跳却如擂鼓,将药粉悄然抖入正沸腾的药罐边缘,看着它迅速溶解在深褐色的药汁里,不留痕迹,做完这一切,她面色苍白地扶住门框,仿佛真是体虚不适。
“夫人,您怎么了?”年轻仆役慌忙问。
“无事,只是有些头晕。”她虚弱地摆摆手,缓缓离开,背脊挺直,指甲却深深掐入了掌心。
后面的日子,成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与实施,君海心变得异常柔顺,她甚至开始主动与赵子源进行简短而冰冷的对话,话题仅限于萱萱的病情和日常用度。赵子源欣喜若狂,以为是自己的忘忧香和持之以恒的关怀终于起了作用,渐渐放松了警惕,他开始偶尔留下用膳,君海心也不再明显排斥。
甚至于,她会默默为他布菜,动作生疏却强撑着服侍他,赵子源总是受宠若惊地将她夹来的菜全部吃完,哪怕他早已因政务繁忙或心绪不宁而食欲不佳。他贪恋这片刻虚假的温情,如同瘾君子贪恋鸩酒。
而君海心,则在每次赵子源饮下她经手或关注过的药茶,汤水后,于无人处,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贴身藏着的瓷瓶,仰头饮下一小口清水,瓶里是她用最后一点私蓄,通过一个几乎已被遗忘的,从前在混乱中帮过的一个粗使婆子的亲戚,从城外黑市购得的另一种药液。这药液本身同样不致命,甚至有些许活血之效,但若与她掺入赵子源药茶中的那几味药材在人体内相遇,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做药引,做容器,确保那最终的结合能在恰当的时机发生,药性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时机终于来了,宫中设宴,赵子源赴宴归来,或许是饮了酒,又或许是宫中气氛让他心神不宁,他的胃疾发作得比平日厉害,脸色苍白地回到了府中。
“药……药茶……”他靠在榻上,额角沁出冷汗。
君海心静静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封的平静,她亲自去了小茶房,看着仆役煎药,这一次,她没有再添加任何东西,因为,已经足够了。她默默估量着,他体内累积的药性,与她今晚体内将要达到峰值的另一种药性,即将在某个临界点交汇。
药煎好了,她端到赵子源面前。烛光下,她的脸半明半暗,眼神幽深。
赵子源挣扎着坐起,接过药碗,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手指,心中一动,抬眼看她,“海心……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君海心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赵子源将那碗苦涩的药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她施舍的甘霖。胃部的绞痛似乎真的舒缓了一些。他放下碗,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渴求,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这样近距离接触了,久到他都快忘了,拥她入怀是什么滋味,明明他们也恩恩爱爱过了十年,为何她会如此狠心对待自己?赵子源的声音带上一丝哽咽,“我们……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忘了过去,只看以后,为了萱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