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入葬(2 / 2)

王水生见状,走到马车边,对车把式道:“老师傅,让嫂子坐车上吧,她实在走不了了。”

车把式叹了口气,点点头:“上来吧,闺女。”

王水生和娘家姐妹一起,将几乎虚脱的张雁搀扶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吱吱呀呀地前行,拉着逝去的人曾经的牵挂,也拉着他留下的至亲,在午后太阳光中,朝着北京城的方向,缓缓行去。

马车吱吱呀呀,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分回到了南锣鼓巷94号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灵堂已撤,只留下烧纸钱的灰烬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香烛余味,提醒着这里刚刚经历过的悲恸。

将几乎虚脱的张雁从马车上搀扶下来,送进屋里躺下。

王水生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眼皮重得快要抬不起来。

但他还不能立刻休息。

送葬的娘家人也跟着回来了,忙活了一天,身心俱疲,总不能让人空着肚子离开。

他强打着精神,回到自己屋里,从那个仿佛取之不尽的“存货”中,实实在在地拿出了一小袋精白面,又切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这在那年月绝对是待客的最高诚意了。他提着东西找到正在厨房收拾的田家大嫂。

“大嫂,”王水生声音沙哑,“麻烦您,用这点面和肉,给帮忙的娘家亲戚们做顿热乎的杂烩菜吃,好歹垫垫肚子再让他们回去。我实在没力气张罗了。”

田家大嫂看着王水生灰败的脸色和手里那金贵的白面猪肉,吓了一跳,连忙接过:“哎呦,水生,这……这太破费了!使不得啊!”

“使得,”王水生摆摆手,语气不容拒绝,“李大哥的事,大家忙前忙后,应该的。麻烦您了。”

田家大嫂叹了口气,不再推辞,赶紧生火和面,切肉洗菜。

没多久,厨房里就飘出了带着油荤香气的食物味道,这熟悉的生活气息稍稍冲淡了院子里的悲凉。

简单的饭菜做好,王水生陪着几位娘家亲戚默默吃了点。

席间无人说话,只有筷碗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压抑的叹息。

饭后,几位亲戚起身告辞,对王水生道了谢,又去屋里看了看昏睡的张雁,便红着眼圈离开了。

送走了客人,王水生站在院子当中,四顾茫然。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消失,夜色笼罩下来。

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空气,走到张雁屋外,隔着窗户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是累极睡沉了。

他稍稍放心,这才拖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挪回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屋。

屋里还保持着早上匆忙离开时的样子。

他甚至没力气点灯,也没力气生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到炕边,连鞋都懒得脱,外衣也没解,就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般,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床上。

身体接触炕面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极致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几乎是头沾到枕头的同时,沉重的眼皮便彻底合上,呼吸变得悠长而粗重。

他太累了。

连续两夜几乎未眠的守灵,巨大的精神冲击,长途跋涉的送葬,以及与那些亲戚周旋耗费的心力……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他陷入了昏睡之中,睡得无比深沉,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感知,仿佛要一口气将所有的疲惫都睡去。

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他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94号院,也终于在经历了两天的喧嚣与悲恸后,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宁静。

只有天上的冷月,无声地注视着这座刚刚送别了男主人的小院,以及那个在冰冷炕上蜷缩着、用最深沉的睡眠来抵御悲伤和疲惫的年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