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说不出来……”成毅大口喘着气,那股外力在他放弃提及关键信息后骤然消失。
他撑着床沿,心有余悸,只能选择部分坦白。
“有什么东西……不让我说。李门主,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对你绝无恶意。”
“我出现在这里或许是个意外,但我……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无奈的真诚,甚至因为刚才那诡异的阻止而显得有些惊惶未定。
李相夷沉默地看着他。
少年门主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他看过太多阴谋诡计,见过太多口是心非。
但眼前这个与他容貌相似、穿着古怪的男人,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慌乱和急切,那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
尤其是那种……看到他时,仿佛看到某种易碎珍宝,下意识想要维护的眼神,更让他觉得莫名。
而且,这人身上,没有内力波动。至少,他察觉不到任何习武之人的气息。
一个没有内力,行为古怪,言语混乱,却似乎真心担忧他的人?
剑尖,缓缓地移开了几分。
“名字。”李相夷问,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成毅。”他赶紧回答,用的是本名。在这个世界,这个名字毫无意义。
“从哪里来?”
“一个……很远的地方,叫……北京。”
他斟酌着,选择了一个真实的地名,尽管知道对方无法理解。
果然,李相夷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但并未深究,似乎接受了他“来自远方”的说法。
“为何会出现在我房中?”
“我不知道,”成毅摇头,这是百分百的实话。
“我遇到了一场……意外,从高处坠落,醒来就在这儿了。”
车祸坠崖,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没错。
李相夷不再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话语里的真实性,以及他这个人可能带来的风险。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彻底暗了下来,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四顾门。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巡夜弟子交接班的低语,更显得这卧室之内静谧异常。
良久,李相夷似乎终于做出了初步判断。
他反手,“唰”地一声,长剑精准地归入身后剑鞘,动作流畅潇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劲儿。
“今夜天色已晚,”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清朗,但依旧没什么暖意。
“门外守卫森严,你既无武功,此时出去,徒惹麻烦。”
成毅心里微微一松,知道这第一关,暂时是过了。
至少,李相夷没有立刻把他当成刺客处理掉。
“多谢李门主。”他低声道谢。
李相夷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仰头饮尽。
忙了一天,他也确实是累了。
放下茶杯,他瞥了一眼还坐在床上的成毅,似乎有些为难如何安置这个“不速之客”。
成毅看出了他的犹豫。
这卧室宽敞,但看起来并无客房,也没有软榻之类的东西。
他想着对方毕竟是少年心性,又是位高权重的门主,或许脸皮薄,便主动开口说着。
“李门主,若是……不方便,我就在这椅子上坐一晚也行。或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看起来足够宽大的床铺,一个念头没过脑子就溜了出来。
“这床看起来不小,我们都是男人,凑合挤一晚也没事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背对着他的李相夷,那露在红衣领口外的一小截白皙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成毅先是一愣,随即恍然。
哦也对,这里是古代,礼教大防,何况李相夷年纪虽轻,但身为门主,恐怕从未与人同榻而眠过。
自己这话,在现代看来寻常,在这里或许就有些唐突了。
他忍不住有点想笑,又觉得这少年模样的李相夷,露出这般情态。
这可比他在基本上看到的,一剑惊鸿、傲视群雄的四顾门门主,要真实可爱得多。
他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都是大男人,没必要讲究那么多,将就一晚而已,李门主不必介意。”
李相夷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但那抹红晕,却顽固地停留在他耳尖,好一会儿都没散去。
他走到衣柜旁,取出一套干净的白色中衣,扔给成毅:“换上。”
成毅接过衣服,料子柔软舒适。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沾了些灰尘和草屑的现代装束,确实不合时宜,便低声道了谢,走到屏风后面换了起来。
李相夷的中衣穿在他身上,稍微有些宽松,但还算合身。
当他穿着这身古装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坐在桌边的李相夷抬眼一看,明显怔了一下。
一样的衣服,遮去了现代装束的怪异,两人那相似的面容在同样的装扮下,更像了。
烛光摇曳,勾勒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轮廓线,只是气质迥异。
一个锋芒毕露,如出鞘利剑;一个温和内敛,似静水深流。
李相夷很快收回目光,起身,也去屏风后换了自己的寝衣。
两人重新回到床榻边,气氛难免有些微妙的尴尬。
李相夷默不作声地脱了鞋,率先上了床,面朝里侧躺下。
他占据了靠外的一半位置,将里侧留给了成毅,姿态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成毅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依样躺下,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
生怕挤到这位年少成名、估计有点洁癖加领地意识的门主大人。
烛火被李相夷屈指弹出一道劲风熄灭。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朦胧的清辉。
两人并排躺着,呼吸可闻。
成毅毫无睡意。
今天经历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车祸、穿越、见到活生生的李相夷、那说不出口的警告……每一件事都冲击着他的认知。
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模糊的阴影,脑子里飞速运转。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必须留下来,必须找到办法改变那个既定的悲剧。
可该怎么取得李相夷更深的信任?该怎么绕过那诡异的外力提醒他?
四顾门内,危机暗伏,那个下毒的云彼丘,此刻是否已经潜伏在他身边?
无数个问题盘旋着,找不到答案。
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李相夷也并没有睡着。
少年的身体僵硬着,呼吸刻意放得轻缓绵长,但那份警惕和不适,在寂静的黑暗中被放大得清晰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就在成毅以为这个夜晚就会在这种僵硬的沉默中度过时,他听到身旁的李相夷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然后,他听到少年清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因这黑暗和静谧而生出的探究:
“成毅。”
“嗯?”成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你说你来自很远的地方,”李相夷的声音顿了顿,“那里……是什么样的?”
成毅愣了一下,随即心底悄然一松。
他愿意问,就是好事。
这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