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望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掌。
那上面有枪伤、箭痕,还有握缰磨出的厚茧——这是一双为乱世而生的手。
他忽然想起史料记载:这位“马铁枪”后来在湘潭抗清,粮尽时杀马飨士,最终力竭被俘,骂贼而死。
“甘辉,带将军们去营区。”
郑森转身时,瞥见城门口的茶摊上围了不少百姓。
他们手里捏着郑氏票号的纸钞,正踮脚望着这边。
“告诉伙夫,今晚加肉。”
欢呼声刚起,就被一声怒喝打断:“郑森!你可知礼义廉耻?”
人群分开一条道。
姜曰广拄着拐杖站在那里,青布官袍的领口别着枚“东林后学”的玉章。
这位江西新建人,崇祯朝进士,东林党元老,几个月前因弹劾马士英被罢官归乡。
此刻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
郑森心里一沉。
姜曰广是南昌士绅的代表,也是钱谦益的师兄,在江南儒林声望极高。
此人虽清廉正直,却死守着“君子不与武夫为伍”的教条,这几日对自己占据南昌城的举动早已颇有微词。
“姜大人。”
郑森拱手时,注意到老人袖中露出的弹劾疏草稿。
上面“拥兵自重”四个字墨迹极深。
“你身为东林弟子,竟对反贼余孽如此礼遇?”
姜曰广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左良玉祸乱江南时,你在何处?”
“如今他的部下来投,你倒出城十里相迎,是要将南昌变成第二个武昌吗?”
马进忠的铁枪猛地抬起。
枪尖直指姜曰广。
王允成也按住了腰间的刀——他们最恨别人提“反贼”二字。
“将军息怒。”
姜曰广身后的章旷抬手按住马进忠的枪杆。
掌心触到冰冷的铁温:“姜大人是前辈,有话不妨慢慢说。”
他转向姜曰广,语气平静:“马将军等人弃暗投明,当以礼相待。至于是否为祸,南昌百姓日后自会评说。”
“百姓?”
姜曰广冷笑。
拐杖指向那些捏着票号纸钞的百姓,目光转至郑森身上:“他们不过是被你等几张废纸蒙了心!”
“你以为开几个票号、铺几匹棉布,就能动摇纲常?”
“我告诉你,朱明江山的根基,从来不是这些铜臭之物!”
郑森没再回话。
只是示意甘辉继续引路。
他知道跟这位东林元老争辩无益——在他们眼里,商业是“末技”,武人是“粗鄙”,唯有孔孟之道能救天下。
可乱世的血与火早已证明,空谈义理填不饱肚子,也挡不住清军的铁骑。
看着马进忠的队伍走进城门。
姜曰广气得浑身发抖。
拐杖在青石板上划出深深的印痕。
他身后的几个生员窃窃私语:“老师,要不咱们联名弹劾他?”
“弹劾?”
姜曰广望着郑森远去的背影。
那抹湖蓝道袍在甲胄林立的队伍里格外刺眼:“此人打着大明的旗号,用着东林的名头,行事却比马士英还狠辣。”
他将弹劾疏揉成纸团:“先看看再说,我倒要瞧瞧,他能把南昌折腾成什么样。”
城门口的茶摊前。
卖茶的老汉数着刚赚的票号纸钞。
对旁边的人笑道:“管他是谁的兵,能让咱们有饭吃就行。你看郑氏布庄的棉布,又便宜又结实。”
远处的赣江码头。
施福正指挥着士兵卸载从江南运来的铁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