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两位老友,清秀依旧云淡风轻,而孤影这动作轻柔如抚琴;“原以为进城是闲逛,却成了剜心。”他喃喃道,“我们自以为侠客,却不知侠客二字,不该踩在百姓的骸骨上。”
清秀不语,只是将方才沾了血渍的绸布烧成灰烬;孤影忽然大笑开玩笑般的道:“疯子!你们这两个疯子!但若下次再有疯念头,记得先叫上我——好歹能替你们收尸!”
三人相视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涩意。
平州城的夜,像被墨汁浸透的宣纸,连星光都透不出半分亮色。城墙外,唐军的大营如蛰伏的巨兽,旌旗在秋风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城墙上守军的灯笼零星闪烁,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灭,投下的光影在城砖上晃动,恍如无数双不安的眼睛。
程越、清秀与孤影伏在城南一处废弃的草料棚中,潮湿的秸秆味混着腐草的气息钻进鼻腔。程越的掌心攥着湿冷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清秀展开那张泛黄的舆图,指尖在墨迹模糊的路线图上轻点:“王府在北街尽头,西侧有座废弃的戏台可作掩护。我们需避开主街的巡逻队,从东巷绕行。况且我们也不清楚王府没有没厉害的人物护驾,所以万事都要小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在寂静中带着细微的颤音——毕竟,潜入王府的风险可能比他们预想中的更险恶。孤影始终沉默,他的黑袍裹着夜色,唯有腰间匕首的冷光偶尔划过黑暗,像是黑暗中一道不肯熄灭的裂隙。
三人商议片刻,决定分头行动:孤影先行探路,程越与清秀随后跟进。草料棚外的寒风卷过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宛如无数幽魂在低语。潜入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他们贴着墙根匍匐前进,砖缝里的青苔湿滑黏腻,浸透衣襟的积水带来刺骨的寒意。
清秀的呼吸因臭气而急促,胸口起伏带动衣料摩擦声,程越悄然递给他一瓶廉价香水,孤影如一道影子般掠过墙垣,总在关键时刻为二人探清前路——他无声无息地伏在屋檐上,用刀鞘敲击三下墙砖,示意前方安全。行至东巷时,一队巡逻兵突然从转角处转出。火把的光晕刺破黑暗,铠甲相撞的铿锵声在巷中回荡。三人不得不蜷缩在阴湿的排水沟中,任由腐臭的积水浸透衣襟。程越屏住呼吸,耳畔传来兵卒的交谈:
“……听说王府今夜在运粮草,怕是王爷要逃了。”“嘘!这话莫要乱说,仔细脑袋!”火光渐远,三人从沟渠爬出,衣袍上沾满秽物,却无人抱怨。
孤影攥紧刀鞘:“果然先跑的总是最大的蛀虫。”
穿过三条曲折的巷弄,废弃的戏台残檐终于映入眼帘。戏台已坍了一半,褪色的绸缎残片悬在梁柱上,随风飘荡如垂死的魂魄。三人攀上残檐,俯瞰王府院内景象——眼前的混乱远超想象:数十名仆役扛着沉重箱笼踉跄奔逃,箱盖松动处,金银器物与古籍卷轴散落一地,有仆役踉跄摔倒,箱中的翡翠玉器滚落青砖,竟无人弯腰拾取;
丫鬟们跌跌撞撞穿梭于廊间,发髻散乱如枯草,手中攥着的绸缎被夜风撕成碎片,哭声与咒骂声交织成一片:“王爷只顾自己逃命,却要我们替他遮掩!”“贱人!你这狐媚子还想私藏珠宝!”西侧庭院传来妻妾撕扯的哭嚎,几个华服女子瘫坐在地,将珍珠项链扯断,金钗掷向对方:
“王爷要带妾身逃命,却不许你同行!”东侧书房则传来男子暴烈的喝骂,瓷器砸碎声与桌案掀翻声接连不断,间或夹杂着侍卫的劝慰:“王爷息怒!此时当速速撤离,莫要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