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城外,义军的旌旗如黑云压城,漫山遍野摆满了枪械火炮,士兵战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战鼓声震得城墙砖石簌簌颤动,投石车抛出的巨石砸在城墙上,溅起的尘土与断肢残骸混在一起,遮蔽了半片天空。
城内巷陌寂静如死,百姓蜷缩在门板后,听着孩童的啼哭被风声撕碎,连最胆大的老卒也说不出明日能否见到初升的太阳。燕昭麟的王府却恍如一座悬浮在炼狱之上的琼楼玉宇。朱漆大门紧闭,廊下悬着的鲛纱灯笼将金箔雕花的梁柱映得流光溢彩,仿佛战火不过是远处的一场烟花。
内院深处,燕昭麟斜倚在嵌着东海夜明珠的榻上,指尖摩挲着一枚镂空鎏金的酒壶。他身后,数十箱紫檀木匣层层叠叠,箱缝间漏出的珍珠与翡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仿佛这座城池的命运早已被兑换成了金银的重量。
吴克被押解至正殿时,镣铐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他衣衫褴褛,裸露的脊背上鞭痕交错如蛛网,却仍昂首而立,目光如淬火的刀刃刺向高榻上的诸侯。
燕昭麟挥了挥手,两名侍卫卸下他的枷锁。吴克的手腕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盯着燕昭麟身后那幅《山河永固图》——三年前,他妻子兰氏的画像曾被悬挂在此处,如今却只剩一片空白墙砖。
“吴参将,你我曾共饮一壶酒,同斩过西北蛮夷的旗帜。”燕昭麟忽然起身,亲手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西域葡萄酒递过去。
“如今平州危在旦夕,唯有你率军民死守,方能守住我平州不被贼人所噬。
其实吴克心里很清楚,平州不可能守得住的!所有机动的兵马全都被打完了,骁勇善战的大公子也死了。墙头上只剩下老兵老卒,而且平州十六城的百姓早就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
而燕昭麟这让自己做的只不过为他争取数携家眷财宝遁入深山,去千乘之国当一个富家翁的时间。”
吴克没有接那杯酒。殿外兵甲摩挲,仿佛只要他一拒绝就会冲进来将他碎尸万段。
一想到接下来的守城,耳边厮杀声愈发清晰,他仿佛看见箭矢如暴雨般穿透城垛,守军的尸体在城墙上堆成肉山。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秋风萧瑟,燕昭麟用这杯酒的温度掩盖了杀妻的冷血。那日江畔,兰氏被浸湿的帕子还攥在他掌心,而燕昭麟的轿帘始终垂着,连半句辩解都不屑给予。
如今,这杀妻仇人竟要他以血肉之躯为逃亡铺路?喉头涌起一股腥涩,吴克忽而大笑:“主公可知,三公子已率亲兵控制了地道出口?您以为逃出平州便能东山再起?”
他的笑声在空旷殿内回荡,惊得烛火忽明忽暗。燕昭麟面色骤变,却很快恢复镇定,袖中滑出一枚玉虎符:“吴克,你妻儿之死不过是权谋棋局中一粒弃子——若你肯效忠,待我重整兵马,自会赐你美姬良田,封你为镇国将军。”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喝骂,震天巨响,紧接着就传来二公子醉醺醺的骂声。
吴克望着燕昭麟身后堆积如山的金银箱笼,恍惚看见兰氏在沉江前夜焚尽旧物的火光。她剪下鬓边青丝缠在他腕上,泪滴在火盆中滋滋作响:“克郎,莫负了这身铠甲。”那方帕子上的血渍早已干涸,却仍在记忆中灼烫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