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三章:老烟斗的炉火
裂谷兽栏内部的空气,比医疗区更加浑浊厚重。无处不在的兽类体味、排泄物的腥臊、干燥的草料灰尘、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雾,还有各种来源不明的、属于变异生物的浓烈气息,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兽栏味道”。林狩拖着沉重的身体,扶着冰冷粗糙的岩壁,一步步挪出医疗区那厚重的岩门,这股熟悉又令人作呕的气味立刻将他包裹。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脱感伴随着全身的钝痛阵阵袭来。右臂被冰髓玉膏包裹着,沉甸甸地垂在身侧,冰凉麻木,仿佛一块不属于自己的沉重石头。每一次左腿迈出,都牵扯着胸腹深处的隐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汗水混杂着药液残留的苦味,从他额角滑落,滴进脖颈,带来一丝冰冷的黏腻感。
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嵌在岩壁高处、蒙着厚厚灰尘的几盏源能灯提供着惨淡的照明。偶尔有穿着兽栏制式皮甲的驯兽师或学徒匆匆走过,看到林狩这副从血水里捞出来、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凄惨模样,都投来或惊诧、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但无人上前搭话。废土之上,重伤者如同风中残烛,自身难保是常态。
林狩对此视若无睹。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对抗身体的虚弱和剧痛上,目光死死盯着通道前方一个特定的方向。脑海中只有一个目标:老烟斗的工坊。
穿过几条纵横交错的通道,空气的温度开始明显升高。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金属烧灼、熔融矿石、皮革焦糊、机油以及劣质烟草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的墙壁般扑面而来。通道的尽头,一个比其他岩洞口都要宽阔、上方凿刻着一个粗糙烟斗标志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没有门,只有一张厚实的、被烟熏火燎得看不清原色的兽皮门帘,此刻正随着内部传来的阵阵“铛!铛!”打铁声和风箱的“呼啦”声微微掀动。
林狩停在洞口,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的浓烈气味呛得他喉咙发痒,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牵扯得全身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他缓了几息,用还能动的左手,猛地掀开了那张厚重的兽皮门帘。
一股更加强劲的热浪夹杂着浓烟和金属粉尘,如同拳头般砸在脸上!工坊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空间比想象中更大,像是一个掏空的山腹。中央位置,一个巨大的、用某种耐高温岩石砌成的炉膛正熊熊燃烧着赤红色的火焰,高温扭曲了炉膛上方的空气。一个巨大的、连接着复杂齿轮和杠杆的风箱,正由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嘿哟嘿哟地拉动,发出沉闷的“呼啦”声,将炽热的空气源源不断送入炉膛。
炉膛旁边,是一个同样巨大的金属锻造台,台面被高温灼烧得一片乌黑。此刻,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正站在锻造台前。他背对着门口,身形不高,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火星烧出无数破洞的厚皮围裙。乱糟糟如同鸟窝般的灰白头发锻锤,左手用特制的长柄钳子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胚,正全神贯注地、有节奏地挥锤敲打。
“铛——!”
“铛——!”
“铛——!”
每一声锤响都沉重得如同敲在心脏上,溅起一蓬蓬刺目的火星。金属胚在重锤下迅速变形,赤红的光芒映照着老烟斗那张布满深刻皱纹、被炉火熏得黑红、叼着一根硕大石楠木烟斗的侧脸。烟斗里塞满了劣质的烟丝,正“吧嗒吧嗒”地冒着浓烈的青烟,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烟雾里,几乎看不清面容,只有那双浑浊却异常专注锐利的眼睛,透过烟雾死死盯着砧台上的金属。
工坊的岩壁被凿出许多壁龛和架子,上面杂乱地堆满了各种东西:形态各异的金属锭和矿石胚料、断裂或残破的武器护甲、大大小小的工具、装着不明液体或粉末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生物骨骼或甲壳。角落里甚至拴着几头体型不大、但眼神凶戾的变异獾犬,它们被铁链锁着,对着门口的林狩龇牙低吼。
空气灼热得如同蒸笼,浓烟滚滚,金属噪音震耳欲聋。这就是老烟斗的世界。
林狩站在门帘掀开的阴影处,没有立刻出声。他需要积攒力气说话,也需要观察。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刚刚干涸一些的破烂衣物,顺着下巴滴落在地,瞬间被滚烫的地面蒸发。
老烟斗似乎对门口多了一个人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锻锤和那块逐渐成型的金属上。又是一连串密集如雨点的锤击!
铛铛铛铛——!
火星四溅!那块赤红的金属在他手中如同活物般扭动延展,渐渐显露出一段厚重刀背的雏形。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那金属胚的温度开始下降,赤红的光芒转为暗红。老烟斗的动作才慢了下来。他最后重重敲下几锤,将初步成型的刀胚夹起,看也不看,随手“嗤啦”一声插进旁边一个巨大的、盛满黑色粘稠液体,似乎是某种变异兽血液和矿物混合的淬火液的石槽里。
嗤——!!!
一股浓烈的白烟伴随着刺鼻的腥味瞬间腾起!
做完这一切,老烟斗才仿佛耗尽了力气般,长长吁出一口带着浓烈烟味的浊气。他将锻锤“哐当”一声扔在锻造台上,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取下嘴里叼着的烟斗,在锻造台边缘磕了磕烟灰。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如同秃鹫般,穿透弥漫的烟雾,精准地落在了门口阴影处、几乎站不稳的林狩身上。
“啧。”一声毫不掩饰的嫌弃咂嘴声从老烟斗那被浓密灰白胡须掩盖的嘴里发出。他上下打量着林狩,目光在他包裹着蓝色凝胶、无力垂落的右臂上停留最久,然后扫过他破烂染血的衣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最后落在他那双依旧燃烧着不屈狠戾、却难掩疲惫的眼睛上。
“雷恩那小子刚走没一会儿,你这正主就拖着半条命爬过来了?”老烟斗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带着浓重的烟熏火燎味和毫不客气的嘲讽,“怎么?怕老子昧了你的破烂货?还是急着给自己打口棺材板?”
他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喷出一股浓烟,呛得林狩又是一阵咳嗽。
“东西……雷恩队长……送来了?”林狩强忍着喉咙的灼痛和身体的虚弱,嘶哑着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来。
“哼!”老烟斗冷哼一声,叼着烟斗,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向工坊一侧。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用某种巨兽头骨打磨成的石盆,里面浸泡着几件东西。
林狩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石盆里,正是晶甲虫后那巨大狰狞的口器部件!深紫色的颚片浸泡在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酸味的乳白色液体里,液体表面还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气泡。颚片上沾染的污秽和部分残留的深紫色酸液胶质似乎正在被缓缓溶解剥离,露出生境变异兽王的暴虐酸蚀气息,即使隔着淬火液,也隐隐散发出来。
旁边,虫后那拳头大小、切割粗糙的腺体核心残块,则被单独放置在一个小型的、由透明晶体打造的容器里。容器内壁铭刻着简单的能量回路,散发着微弱的稳定蓝光。残块内部那深紫色的、如同浓痰般的胶质物在蓝光下微微蠕动,散发出更加纯粹、也更加危险的酸蚀源质波动。
“好东西,也是麻烦东西。”老烟斗用烟斗杆敲了敲巨兽头骨石盆的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这颚片的底子,硬得能崩掉普通锻锤的尖!自带酸蚀抗性,处理不好,废料一堆。这腺体里的酸液源质更是烫手山芋,一个弄不好炸了,老子这工坊都得蚀穿!”
他浑浊的眼睛瞥向林狩,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说吧,小崽子,你想怎么弄?是让老子直接给你熔成块料换源晶,还是……想打点趁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