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凝固。空气中只剩下主虫脉那越来越微弱、如同啜泣般的搏动声,以及每个人自己粗重得如同风箱的喘息。
然后——
轰——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被厚重无比的地幔层层包裹住的远古雷霆,猛地、毫无征兆地炸开了!
没有预想中毁天灭地的刺目火光,没有狂暴冲击波掀起的、足以将人撕碎的飓风,也没有四处飞溅的灼热破片。视觉上,首先捕捉到的是一道无形的、但肉眼却能勉强凭借光线扭曲而感知到的、灰白色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它以那个吸附在主虫脉上的噬能隐爆装置为中心,无声无息,却以一种超越声音的速度,迅猛地、不可阻挡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在微微颤抖、扭曲!
几乎在同一瞬间,“叽——!!!”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生理承受极限、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饱含着无尽痛苦、绝望、怨毒与不甘的精神尖啸,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那是主虫脉凝聚了最后残存意志发出的、最终的、也是最恶毒的哀嚎!不少教授都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尽管这毫无用处,范德尔教授甚至感觉鼻腔一热,流下了两道鲜红的血迹。
而大厅中央那巨大的主虫脉,则作出了它生命最后时刻最剧烈的反应!整条巨大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管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巨蟒在做着垂死挣扎!其内部原本还在缓缓流淌的、暗红与幽蓝交杂的粘稠能量光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的灯丝,光芒骤然彻底熄灭、消失无踪。
原本还保留着一丝韧性、布满褶皱的大片肉质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最后的光泽、水分和弹性,迅速变得灰败、枯萎、干瘪,如同被投入数千度高温的熔炉中的枯叶,表面“呲啦”作响地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焦黑碳化痕迹。
覆盖其表面的那层足以抵挡普通能量武器射击的坚韧胶质外壳,此刻发出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啦!咔啦!咔啦!”脆响,就像被急速冷冻后又遭到重击的玻璃那样,大面积地龟裂、翘起、然后剥落,露出
先前还在顽固地侵蚀源核护盾的那些狰狞的、带着倒刺的侵蚀利刺,也瞬间失去了来自主虫脉的能量同步支撑,像被泼上了强效溶解剂的热蜡般迅速软化、分解、坍塌,化为缕缕带着刺鼻气味的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巨大无比的主虫脉,被那道代表着特异性反生物质对消脉冲的灰白色涟漪扫过的那一瞬间,便如同被从根本上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与存在根基。它的物质结构、能量形态,都在那专门针对其生命模式的脉冲中被强制分解、对消、湮灭!
短短数秒,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当那灰白色的涟漪彻底掠过、消散,当那刺耳的精神尖啸如同被掐断的琴弦般戛然而止,众人眼前,那条曾经贪婪搏动、如同邪恶心脉一般为整个地下虫巢输送能量、孵化出万千狰狞虫族、险些彻底摧毁学院和兽园镇根基的巨大邪恶脉管,已经彻底化为一大片还在冒着袅袅青烟、毫无生机可言的、松散脆弱的灰烬与焦炭!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丑陋的、如同烙印般的焦黑印记,以及空气中随之弥漫开来的、类似焚烧塑料混合着腐肉、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
随着主虫脉的彻底灰飞烟灭,大厅内那压抑到令人窒息、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了的沉重氛围,陡然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瓦解。
源核反应堆核心护盾那逐渐开始稳定运行的、低沉而持续的“嗡——”声白噪音,此刻听在劫后余生的众人耳中,简直如同洗涤灵魂的天籁之音,比任何交响乐都更加悦耳动人。那面巨大的能量护盾,虽然光芒依旧有些暗淡,远未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但其表面的能量波动已经明显趋于平稳,不再有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剧烈闪烁。尤其重要的是,之前被侵蚀利刺扎入的区域,那股象征着虫族侵蚀力量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能量流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护盾本身的能量在努力地弥补着能量缺口,光芒虽然微弱,却纯净而稳定。
而那连接着主虫脉仅存残骸的“原型母巢”,则彻底停止了任何形式的搏动和膨胀,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活力。表面的所有肉囊完全干瘪下去,紧紧贴在母巢那巨大而臃肿的本体上,如同晒干的海藻,色泽彻底失去了任何活力,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如同火山灰混合着岩石的灰败。它不再散发任何邪异的生命感,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更像是一尊被遗弃了亿万年、巨大而丑陋的远古化石卵,或者某种失败文明留下的怪异雕塑。
侵蚀的源头被彻底斩断,那最直接、最迫在眉睫、有如悬顶之剑的灭绝威胁,似乎……终于,被解除了。
“呼……呼……呼……”
紧绷了不知多久——仿佛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的神经骤然松弛,那一直被钢铁般战斗意志强行压制、封印的、如同海啸山崩般的疲惫感和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剧烈伤痛,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冲刷着他们早已到达极限的身体和意识。
“哎哟……我的老腰……这下怕是真要留下病根了……”尼古拉斯教授再也支撑不住学者那点残存的体面,直接毫无形象地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粘腻、布满污秽的地面上,背靠着一块粗糙的混凝土碎块,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着粗气,胸口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起伏,仿佛要把积压在肺叶深处所有污浊、血腥的空气全部置换出去。他哆哆嗦嗦地摘下脸上那仅剩一块镜片、镜框早已歪斜变形的眼镜,用早已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袖子布料,胡乱地、毫无效果地擦拭着那唯一幸存的镜片,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旁边的范德尔教授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背靠着一块相对平整但边缘依旧锋利的金属残骸的平面,缓缓滑坐下去,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灰,那是精力严重透支和失血过多的迹象。他艰难地摸索着从腰间那个同样布满刮痕、沾满污渍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的便携式遥控器,手指颤抖着,对着旁边不远处一座被打得只剩半边扇叶、内部线路如同彩色肠子般裸露在外的大型散热风扇残骸,顽强地按了几下。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电机摩擦声和“噼啪”作响的电火花,那仅存的半边扇叶艰难地、慢悠悠地开始转动起来,吹出一股带着浓烈焦糊味和机油味的热风,勉强拂过他汗湿粘连的头发、脸颊和脖颈,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心理安慰大于实际效果的凉意。“总算……总算……能喘上一口……不那么要命的气了……”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断断续续地嘟囔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拉格夫那如同雷霆般粗犷豪迈的笑声猛然炸响,打破了劫后余生的沉闷。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与他满脸血污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牙,尽管他肩膀上那道最深的伤口还在随着他的大笑而溅出血珠,与污泥、灰尘和绿色的虫汁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他蒲扇般、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带着战友间特有的亲昵和不管不顾,用力拍在身旁兰德斯的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兰德斯!我的好伙计!干得漂亮!太他娘的漂亮了!要不是你最后急中生智,想出那个把所有虫子打包扔回去的‘垃圾清运’点子,咱们这会儿估计还在跟那些杀不完的臭虫崽子们玩命呢!说不定早就被耗死在这里了!哈哈哈!”他畅快淋漓地大笑着,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回荡,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驱散了几分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注入了一丝粗野却真实的生机。
兰德斯被他这毫无保留的一巴掌拍得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同时也牵扯到了胸前和肋下的好几处伤口,疼得他瞬间龇牙咧嘴,倒抽了好几口凉气。但看着拉格夫那毫无阴霾、纯粹豪爽的笑容,感受着周围其他同伴们劫后余生、虽然疲惫却明显放松下来的眼神和姿态,一股混杂着战友深情、胜利喜悦与无尽疲惫的暖流,也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冲淡了身体的剧痛。他苦笑着,用活动还算自如的那只手用力揉着被拍得生疼、估计已经留下五指红印的肩膀。
连一向冷峻如万载寒冰、喜怒不形于色的堂正青,此刻,他那如同刀削斧劈般硬朗的面部线条,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他缓缓地将那柄精神能量长剑收回,璀璨的光芒逐渐内敛,最终消失在虚空中。他环视着周围虽然依旧满目狼藉、如同炼狱,但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只活动的虫子、听不到任何一丝虫族嘶鸣的大厅,微微颔首,一直如同紧绷弓弦般的肩背,也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尽管他的眼神依旧锐利,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那种如同山岳压顶般的巨大压力,显然已经减轻了许多。
“桀桀桀……”萨克教授那标志性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怪笑声再次响起。他双手叉腰,像一位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伟大雕塑的艺术家,站到主虫脉那巨大的、仍在散发着余热和青烟的焦黑残骸前,脸上洋溢着无比满足、甚至可以说是陶醉的神情。“这下……总算是彻底安静了!舒爽!真他娘的舒爽!看你这丑玩意儿还怎么蹦跶!还怎么污染我的……我们的源核!”他一边怪笑,一边用脚尖踢了踢脚边一块较大的、已经碳化酥脆的焦黑碎块,那碎块应声而碎,化作一滩粉末。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完成了一项杰作后的巨大成就感,以及一种彻底清除掉碍眼污秽后的畅快。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几乎令人沉醉的、劫后余生的轻松氛围。
任务似乎已经接近完成,最大的、最直接的威胁已然被彻底铲除,那根紧绷了太久、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弓弦,终于可以稍微、哪怕是极其有限地松弛一下。沉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呻吟声、劫后余生的傻笑声、以及低声的交谈开始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并不和谐,却无比真实、充满生命力的废墟交响曲。他们活下来了,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一战后,他们依然站立着,并且,赢得了阶段性的、至关重要的胜利。
这本身,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