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暴兽神轰 > 第102章 尤利西斯(下)

第102章 尤利西斯(下)(2 / 2)

——————————

与此同时,在远离学院喧嚣与光明的另一端。

兽园镇西部,一片被文明与生机彻底遗忘的荒凉之地。举目望去,尽是贫瘠刺目的红褐色土壤,龟裂的土地上零星点缀着一些耐旱的、张牙舞爪的荆棘丛和嶙峋突兀的怪石。风声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带着呜咽的调子,永不停歇地卷起干燥的尘土,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短暂存在的、昏黄色的旋涡。这里远离任何一条像样的道路,也绝无人烟,连生命力最为顽强的地鼠和沙蜥,都很少来光顾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一块半人高、表面粗糙、毫不起眼的灰褐色巨大岩石,如同一个沉默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一处低矮土坡的背阴面,承受着不知多少年的风沙侵蚀,表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风化裂纹。

突然,毫无征兆地,岩石那粗糙坚硬的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泛起了一圈圈细微却清晰可见的、扭曲光线的诡异涟漪!紧接着,岩石的“质地”开始发生飞速而骇人的变化——从坚硬的、冰冷的矿物,迅速软化、松解,色泽变得暗沉,如同被高温融化的蜡油,又更像是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拥有独立生命的深色颗粒在疯狂地蠕动、重组。短短几秒钟之内,那块见证了无数岁月变迁的巨石,就在这种无声无息的诡异过程中,“融化”出了一个边缘不规则、足够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幽深洞口。洞口的边缘材质古怪,还残留着如同活物触须般微微蠕动、伸缩的痕迹,仿佛这岩石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的巨兽,此刻刚刚张开了它不祥的口器。

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操控着一架极其简陋、粗糙到令人心酸的“轮椅”,从洞口一侧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然后精准地驶入了那个幽深的洞口。

说是轮椅,却更像是一个由生锈的废弃金属管、几根不知名动物的粗大兽骨和一些破旧不堪、颜色晦暗的皮革勉强拼凑、捆绑而成的移动工具,每一个连接处都在移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嘎吱”声。

轮椅上的人影,完全笼罩在一件宽大的、沾满了干涸泥污和可疑暗褐色污渍的兜帽斗篷里,身形佝偻萎缩,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僵硬而艰难,仿佛牵动着无数看不见的伤痛。随着他的进入,洞口边缘那些仍在微微蠕动的“石质触须”仿佛接收到了指令,迅速回缩、凝固、硬化……洞口随之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愈合”,不过呼吸之间,便再次恢复成了那块毫不起眼的、饱经风霜的顽石模样,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这片死寂之地一个短暂的、不真实的幻觉。

然而,洞穴内部却也并非全然黑暗。沿着潮湿滑腻的洞壁向上看,会发现墙壁上附着着一片片、一丛丛散发着幽绿色、惨白色荧光的苔藓和菌类。这些诡异的光源提供了足以视物的、冰冷而死气沉沉的光亮,将洞穴内部映照得如同某种巨兽体内蠕动的腔肠,光影扭曲晃动,更添几分阴森。空气阴冷而潮湿,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混合了腐殖质、湿泥和某种难以精确形容的、带着铁锈与甜腻感的腥气的味道,直冲鼻腔,中人欲呕。简陋的轮椅碾过湿滑、布满粘稠液体的地面,发出“叭唧叭唧”的黏腻声音,在这片死寂得只能听到偶尔水滴落下的洞穴中,显得格外刺耳而突兀。洞壁怪石嶙峋,形态扭曲怪异,在幽光映照下,投下无数如同蛰伏怪兽般张牙舞爪的阴影。

轮椅艰难地、一步一响地行进了约莫百步之远,前方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显现出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掏空山腹而形成的的地下洞窟。

洞窟的穹顶高耸,隐没在幽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洞窟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颜色暗沉如墨的潭水。水面呈现出一种近乎绝对的死寂,波澜不兴,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和深入骨髓的不祥之感,仿佛水面之下潜藏着某种能够吞噬光线与生命的古老存在。潭水四周,散落着一些巨大的、形态扭曲得不像任何已知生物的惨白骸骨,以及大量锈蚀严重、几乎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的金属残骸,它们如同陪葬品般,静默地诉说着此地的古老与恐怖。

轮椅在距离潭边尚有五六米远处停了下来。宽大的斗篷下,亚瑟·芬特那周边没剩几块好皮肉的口鼻微微开合,进行着艰难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严重受损的胸腔,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而带有杂音的抽气声。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而令人不安。

然后,他抬起那只还算能勉强活动、同样布满可怕伤痕和改造痕迹的手,用指关节在“轮椅”那冰冷而粗糙的金属扶手上,不轻不重地、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地敲了敲。

咕嘟……咕噜噜噜……

仿佛是响应这敲击声,死寂得如同镜面般的墨色潭水中央,突然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连串巨大的、粘稠的气泡。紧接着,水面剧烈地翻涌、拱起,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沉睡中苏醒,要破水而出。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混合了水声和某种粘液拉扯的怪响中,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体,缓缓地从潭水深处升了上来。

那是一个由无数蠕动、纠缠、融合在一起的暗红色血肉构成的巨大肉球,直径接近两米,表面布满了粗大如同小蛇般搏动着的青紫色血管,以及无数个不断开合、分泌着粘稠浑浊黄色液体的、大小不一的肉瘤。在肉球朝向亚瑟·芬特的这一面,表面的血肉渐次扭曲、拉伸、凸起,勉强勾勒出一个极其粗糙、比例严重失调的类人形轮廓——有一个类似被砸扁后又随意拉扯出的扭曲人类头颅般的凸起,蜡像般不成比例的、末端仅有一个分岔的“手臂”。整个肉球都散发着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混合了极端恶意、腐朽与疯狂的浓烈气息,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的生物感到生理性的不适与恐惧。

“咕嘿嘿嘿……” 一阵粗哑、扭曲、仿佛用砂纸在粗糙的骨头上反复摩擦般的笑声,从那个肉瘤头颅的大致位置发出,在空旷而吸音的洞窟里激起层层叠叠令人牙酸的回音。

“亚瑟·芬特!” 那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种恶毒的快意,“瞧瞧你这副尊容!真是有够丢人现眼的!被打得连最后一点‘人样’都没能保住,简直像条被彻底碾碎了骨头、只能在泥地里蠕动的爬虫!连你视若性命、藏着掖着不肯示人的那颗‘星之种’都弄丢了……啧啧啧,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我真是好奇,你居然……还有脸拖着这堆破烂,到我这里来摇尾乞怜?” “星之种”三个字被它用极其夸张、嘲弄的语调缓慢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轮椅上的身影。

轮椅上的身影在宽大斗篷的笼罩下,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化的、激烈的回应。只有那嘶哑、暗沉得如同两块生锈铁片在相互摩擦的声音,从兜帽的深邃阴影下平稳地传出,冰冷、直接,甚至带着一种不耐烦,直奔唯一主题:

“我需要……‘构件蜂’……”

肉球人形轮廓上那横不横竖不竖的扭曲缝隙、姑且称之为“嘴”的地方猛地咧开,发出“嗤”的一声怪响,如同一个漏气的、充满粘液的橡胶球:“哼!倒是直接,连一句求人的软话都不会说吗?没错,以你现在这副不人不鬼、连基本形态都维持不住的烂肉状态,确实急需‘构件蜂’那独特的可以作为‘血械工坊’能力,来重新塑造你那具破烂不堪的躯体……但是,亚瑟·芬特……”

它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恶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它给你?凭你现在这……一堆需要靠废铁才能移动的腐肉?还是凭你那份……丢人现眼、连重要物品都弄丢了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记录?”

面对这直刺心底最痛处的、毫不留情的嘲讽,亚瑟·芬特回应的声音依旧嘶哑平稳,毫无波澜,却透着一股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冰冷寒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们……针对兽园镇异兽研究所的,‘那个’计划……前后策划、渗透、执行了这么久,耗费了组织内部海量的资源和人手……结果呢?连一点像样的、实质性的水花都没能溅起来吧?至今还在外围打转,不得其门而入,没错吧?”

他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中了对方最敏感的神经。肉球人形轮廓明显一滞,表面的血肉都因瞬间涌起的愤怒而剧烈地蠕动、痉挛了几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叽咕叽”的粘稠声响。

它没有立刻出声反驳,这沉默本身,无疑证实了亚瑟的指控。

亚瑟趁势追击,那嘶哑的声音此刻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在吐露信子,带着致命的精准:“上次……研究所内部能量核心过载,导致其主防御系统瘫痪了足足三十分钟的‘黄金窗口期’……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不是我手下的人,冒着暴露和全军覆没的风险,不惜代价创造出来的吗?我把如此完美的机会拱手送到你们面前,结果呢?你们竟然毫无作为,任由机会白白流逝……还有,更早一些时候,我费尽心机,从研究所内部收买了一个掌握关键权限的资深研究员,让他‘顺便’把通往核心区域的‘钥匙’样本带了出来……嘿嘿……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恐怕直到死,都永远想不到他随手带出来的那件‘小玩意儿’,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钥匙’应该已经完好无损地送到你们指定的人手上了吧?为了确保这东西的送达,我甚至在镇子外布置的几条暗桩都因此而彻底暴露、折损了……结果呢?” 他发出一声极其难听的、如同锈蚀齿轮被强行转动般的冷笑,“防御的漏洞给你们亲手撕开了,通往核心的‘钥匙’也给你们送到手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都完全喂到你们嘴边了……就这样,你们居然还是没能取得‘那个’计划的任何实质性进展?废物……这两个字,究竟应该贴在谁的额头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欣赏对方的沉默与愤怒,又似乎是不打算再给对方任何苍白辩解的机会,声音转而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如同施舍般的意味:“既然你们……如此无能。不如,就把‘那个’计划相关的所有权限、前期搜集的所有资料、以及组织为此计划拨付的剩余资源……全部移交给我。让我……来给你们代劳。结束这场可笑的僵局。”

“你?!你来代劳?!” 肉球人形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荒谬至极的笑话,整个巨大的肉球都因为剧烈的、充满讥讽的“笑声”而颤抖起来,表面的粘液被震得四处飞溅,“咕嘿嘿嘿……哈哈哈……代劳?亚瑟·芬特,看看你自己!睁大你那只还没瞎掉的眼睛好好看看!你现在就是一坨靠着破铜烂铁和几根兽骨才能勉强移动的腐肉!连最低级的地穴蠕虫的幼体,都能轻易要了你这堆破烂的命!就算你侥幸得到了‘构件蜂’,用它勉强修补好了你这身烂肉,你还能拿什么去代劳?用你那跟烂肉快要长成一块儿去的破轮椅去撞开研究所的强化合金大门吗?啊?哈哈哈……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面对这如同狂风暴雨般刺耳、恶毒的嘲讽,斗篷下的亚瑟·芬特依旧如同最深沉的古井,毫无波澜。只有那嘶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的通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重复着最初的问题:

“这之后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给,还是不给?”

洞窟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肉球表面粘稠液体滴落潭水时发出的、缓慢而清晰的“嘀嗒”声,以及它内部血肉持续不断蠕动时产生的、令人不安的“咕噜”声。肉球人形轮廓上那两个模糊的、如同眼窝般的凹陷处,仿佛有两团幽暗冰冷的火焰在跳动,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在轮椅那被宽大斗篷笼罩的身影上,似乎在极度愤怒与不甘中,艰难地权衡着某种利弊。

良久,一声充满挫败、不甘和极致轻蔑的冷哼,如同从深渊底部挤出来一般,打破了沉默:“……哼!牙尖嘴利,死到临头还嘴硬!罢了!反正‘构件蜂’那东西,一直放在仓库最底层也是吃灰的玩意儿,留着也没什么大用。给你就给你!我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这堆连人形都算不上的烂肉,还能垂死挣扎着折腾出什么可笑的花样来!别最后把自己彻底折腾散了架,连点可供回收的渣都不剩,那样我可不好向上面的祭司交代!在这等着!” 它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但语气中充满了对亚瑟·芬特极度的、毫不掩饰的轻视,仿佛在打发一个令人厌恶的乞丐。

肉球人形发出沉闷的、如同闷雷般的咕隆声,整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肉球开始缓缓地向下方粘稠漆黑的潭水中沉去,粘稠的潭水如同贪婪的巨口,重新将其一寸寸吞没,只留下水面上不断翻涌、破裂的泡沫,以及一圈圈缓慢扩散开来的、带着腥气的涟漪。

当那散发着极致恶意与腐朽气息的肉球彻底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漆黑潭水之下,空旷诡异的洞窟内,便只剩下轮椅上的亚瑟·芬特独自一人,以及墙壁上那些幽光苔藓投下的、随着时间缓缓扭曲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他没有去看那重归死寂的潭水,兜帽甚至没有丝毫转向那边的迹象,脸上也自然没有丝毫即将获得急需物品时应有的欣喜或放松。

宽大的、沾满污秽的兜帽,在此刻,微微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阴影之下,一双眼睛,或者说,曾经是眼睛的部位,显露出来。

右眼,已然被一只结构精密、却透着冰冷非人光泽的机械义眼所取代,那义眼由无数细微的齿轮、镜筒和闪烁着暗红色微光的传感节点组合而成,此刻正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蛇潜伏般的“滴答”声,缓慢地调整着焦距。而那只仅存的、属于人类的左眼……眼白部分布满了蛛网般密布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漆黑血丝,而那瞳孔……瞳孔也已不再是人类应有的圆形,而是如同遭受重击的玻璃镜面,碎裂成无数细小的、不规则的黑色晶体,扩散成一片深不见底、纯粹至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而在这片黑暗之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情绪”的东西存在。只有一片冰冷、死寂、仿佛连接着宇宙终末之虚无的、无穷无尽的暗色在其中无声地翻涌、沸腾,如同粘稠厚重、永恒不化的原油,随时可能满溢而出,将视线所及的一切,连同整个世界,都彻底拖入那永恒的、万劫不复的冰冷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