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和急切。所有的计划瞬间被抛到脑后。
“走!”兰德斯低喝一声,三人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座位上弹起,顾不上收拾散落的书本,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在走廊里带起一阵风,朝着医疗区的方向狂奔而去。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们奔跑的身影上快速掠过。
医疗区c栋顶层,空气里弥漫着比楼下更加浓郁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高级生命维持设备运行时产生的、淡淡的臭氧味。走廊异常安静,只有他们三人急促的脚步声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上回荡。尽头那扇标志着“隔离观察室”的厚重合金门紧闭着,门上的警示灯闪烁着柔和的蓝色光芒。
刷过身份卡,气密门无声地向侧滑开。一股冷气混合着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扑面而来。观察室内部空间很大,但光线被刻意调暗了,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一面巨大的单向观察玻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玻璃后面,就是真正的隔离病房。
南丁夫人此时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观察窗前。她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身形挺拔。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职业性冷静和隐隐忧虑的神情。她的目光扫过气喘吁吁赶到的三人,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来了。”南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她侧身让开一点,示意他们看向玻璃窗内。
透过单向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病房内的情景。病床上,那个被他们从提克村带回来的男孩,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他身上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过于宽大,衬得他更加瘦小。他低垂着头,又长又密的、略显凌乱的深褐色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对周围精密的医疗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各种生命参数视若无睹。一个护士正温和地试图和他沟通,询问他是否口渴、是否不舒服,但男孩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灵魂已经游离于躯体之外。
“从早上七点零三分确认苏醒到现在,”南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拒绝进食进水,拒绝任何形式的沟通尝试。我们对他的呼唤、询问、甚至简单的指令,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生命体征数据倒是出乎意料的稳定,各项生理指标都维持在健康范围内,但这始终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足够异常的表现。”
拉格夫凑近玻璃,粗大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冰冷的玻璃上,他皱着眉头,瓮声瓮气地问:“南丁夫人,会不会……他根本就不会说人话?毕竟按莫林教授的说法,他可能很小就被异兽狼群带走了,压根没接触过人类语言?那他总该会像狼一样嚎叫吧?”
戴丽立刻摇头,她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男孩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静:“不,拉格夫,你的推测不成立。如果他完全不懂人类语言,或者只会狼的沟通方式,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完全陌生的生物时,他本能地应该会表现出类同动物性质的恐惧、焦躁表现,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呜咽,或者试图躲避、攻击。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些表现。这种彻底的、近乎死寂的沉默,恰恰说明他对外界刺激其实是有感知的,但他却在有意识地封闭自己,拒绝交流。这反而证明他对自身的处境,以及周围环境的‘异常性’,是存在一定认知基础的。”她转向南丁夫人,“南丁夫人,请问他的各项生理数据真的没有问题吗?脑波活动呢?其他电生理活动呢?”
南丁夫人点点头,指向旁边一台仪器屏幕:“从医学角度看,他非常健康。心跳、血压、呼吸、体温、血氧饱和度……所有基础生理参数都稳定得如同教科书范本。脑波监测和其他电生理活动显示他处于非睡眠清醒状态,但活动模式……非常平缓,缺乏情绪起伏的典型波形,更像是深度冥想或者……自我封闭状态。”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充满学术性探究意味的声音从观察室另一侧的仪器操作台旁传来,接上了戴丽的问题:“从纯粹的医学角度看,他确实健康。但从能脉学的角度看……”
莫林教授的身影从一堆闪烁的仪器后面绕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似乎总是沾着点不明污渍的白大褂,顶着一头标志性的、乱糟糟的灰白头发,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睛闪烁着凝重而专注的光芒。
他走到观察窗前,和南丁夫人并排站立,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住病房内的男孩,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珍贵的、却又濒临破碎的活体标本。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课堂上解析复杂公式时的那种穿透力:
“……就比较糟糕了。非常糟糕。我们刚刚完成了一次高精度的能脉同步扫描。”他指了指身后一台造型复杂、连接着无数导线的仪器,“结果显示,他体内所有能量节点的契合度,都堪堪维持在理论上的最低临界值边缘,如同走在悬崖最细的钢丝上。而更致命的是,他的‘概念体脉’——支撑其生命形态最核心的能量循环网络结构——其完整性参数,已经跌落至理论模型预测的塌缩阈值附近!”
莫林教授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兰德斯三人震惊的脸庞,一字一句地强调:“换句更直白的话说: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内部结构被强行扭曲、塞入了完全不匹配的强大引擎的容器。作为引擎的异兽能量狂暴运转,而作为容器的人类体脉却脆弱不堪,濒临极限。如果再不进行有效的、针对性的‘能脉处置’来调和这种根本性的冲突,强行将失衡的能量导回正轨,或者重塑体脉以适应能量……那么,按现在的进度,用不了几天,这个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他的整个生命系统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与塌缩!”
“能脉塌缩?!”戴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莫林教授!那我们还等什么?既然有办法解决,就赶紧给他治疗啊!需要什么资源?我立刻联系我姑姑,研究所那边……”
“冷静点,戴丽,先听我说完。”莫林教授抬手打断了她的急切,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与学者特有的严肃,“问题就在于,这种程度的‘能脉冲突’,这种涉及生命底层构型的根本性失衡,对我们而言,也只是停留在理论推演和极端假设的层面!学院历史上从未有过实际处理的案例!没有现成的、被验证过的治疗路径可供依赖!”
他走到操作台前,调出一幅复杂的多维能量流动态投影在空气中。图中,代表男孩体内能量的红色线流狂暴、紊乱、横冲直撞;而代表体脉结构的蓝色网络则纤细、精密,处处闪烁着代表承受巨大压力的危险黄色光斑,甚至在一些节点出现了代表结构不稳的裂纹状黑斑。红蓝两色激烈地碰撞、纠缠,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混乱区域。
“看这里,”莫林教授指着投影中冲突最激烈的区域,“强行压制能量,可能导致体脉承受不住压力瞬间崩解;试图修补体脉,狂暴的能量又会立刻将其撕裂得更大。这是一个动态的、极其不稳定的死亡螺旋。我这边,基于现有的理论模型和扫描数据,倒是有推演出一个初步的解决思路和介入方案……”他推了推眼镜,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这个方案,需要极其精密的能量引导设备和高阶的实时演算支持,这必须得到学院最核心的‘生命摇篮’模拟苏生阵列以及研究所那边‘织构者’能量微操平台的全力配合。”
“‘生命摇篮’项目组现在是我在主导,”南丁夫人插了句话,“需要相应的设备和权限我就可以提供,不需要去问别人。”
“研究所那边也没问题!”戴丽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我姑姑是研究所的副所长,权限足够!我这就给她发最高优先级通讯请求!需要什么设备、什么权限,列清单给我!”
莫林教授微微颔首,对南丁夫人和戴丽的效率表示认可,但脸上的凝重并未散去。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病房内那个沉默的男孩,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设备和技术支持,或许可以通过关系争取。但是,戴丽,还有一个最关键、也是最不可控的因素——需要他本人的配合。”
他指着玻璃窗内那个如同石化般的身影:“我的方案,无论是引导能量再构筑还是重塑体脉节点,都需要他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甚至需要主动调动自身意志去‘接纳’引导的状态。哪怕是最低限度的、不反抗的配合。但是,你觉得……”莫林教授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以他现在这种彻底封闭自我、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交互的状态,我们能指望他‘配合’吗?强行介入,只会加速他的崩溃,各方面的意义上都是。”
观察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各种医用监测仪器运行的嗡鸣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冰冷的单向玻璃虽能隔绝了声音,却隔绝不了病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观察室里沉重的绝望感。拉格夫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戴丽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发白。南丁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兰德斯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玻璃窗后的那个身影。他看着男孩低垂的头颈,那绷紧的、带着一种幼兽般倔强和恐惧的线条;看着他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兰德斯心中翻涌,混合着在提克村废墟中看到他背上狼纹时的震撼,在冲锋车上听莫林教授剖析他悲惨命运时的沉重,以及此刻面对他无声抗拒时的无力。
沉默了片刻,兰德斯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看向莫林教授,眼神异常坚定,声音沉稳而清晰:“莫林教授,设备与权限的支持,已经有解决方向了,至于让他配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病房内的男孩,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探索:“也许,问题不在于他‘不能’配合,而在于他‘不敢’或者‘不知’如何配合呢?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人类世界带给他的,可能只有囚禁和恐惧。”
他停顿了一下,迎着莫林教授审视的目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要不……让我们三个进去,试着和他谈一谈?也许,同龄人……或者说,把他从狼群里带出来的同龄人,或许多少能让他稍微放下一点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