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去县里学习织布。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有信心,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至于那些阴暗的算计和嫉妒,就让它们像这秋夜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县纺织厂的机器声能震得人耳朵发麻。
林仲秋刚跨进车间,就被墙角那几台银灰色的家伙拽住了眼——“跃进牌”电动织布机正“哐当哐当”地转,传送带带着棉纱飞跑,可织出的布像被揉过的纸,皱巴巴的,边缘还支棱着一圈毛边。
“小花来了?”带她的张师傅往机器上一拍,震得手上的银镯子叮当响,“这新家伙说是能多织三成布,结果织出的都是‘抹布’,公社书记昨天还来拍桌子呢。你先瞅瞅,能看出啥门道不?”
林仲秋蹲在机器前,手指捏着刚织出的布边捻了捻,眉头一挑——布面的褶皱像波浪似的,每隔三寸就拧一下。
她盯着针头起落的节奏,突然发现:“张师傅您看,传送带转得快时,针头还没完全抬起,棉纱就被扯紧了,这不就拧巴了?”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粉笔,在齿轮边缘画了个小三角,“把这里调慢半格,让针头先抬起来再送纱。”
张师傅眯眼瞅了瞅:“你这丫头,比技术员还敢说?人家可是县城来的大学生。”
“试试呗,弄坏了我赔。”林仲秋拿起扳手,手腕一转,齿轮“咔嗒”响了一声。
她动作轻得像捻绣花针,调完还凑过去听了听,“成了,开机试试。”
机器重新转起来时,车间里突然静了半秒。新织出的布平平展展,像刚熨过似的,连张师傅都直拍大腿:“嘿!真成了!这手活儿,绝了!”
林仲秋刚要笑,车间门口突然炸响一声尖叫:“赵小花!你个小偷凭啥在这儿!”
她抬头一瞧,差点没气笑——赵福宝正跟门卫揪着胳膊较劲,辫子上的红布条歪到了耳朵上,活像只炸毛的母鸡。
“我要找你们厂长!”赵福宝使劲挣开门卫,直奔车间中央,“她根本不是凭本事进来的!是靠公社李同志走后门!昨天她改机器用的都是邪门招,那布摸着都扎手,肯定是糊弄人的!”
她指着刚织出的布,“你们信她还是信我?她在村里就靠偷东西过日子!”
张师傅把手里的茶杯往案子上一墩,茶水溅出半杯:“你这丫头片子懂个屁!这布比你家被单都平整!”
她上下打量赵福宝,“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来捣乱的。保卫科!把她架出去,再敢来就送派出所!”
赵福宝被俩穿蓝制服的架着往外拖,嘴里还在喊:“赵小花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林仲秋瞥了眼她头顶那缕气运,黑得像团墨,连白色都快瞧不见了——这哪是抢福气,分明是在攒晦气。
“别往心里去。”张师傅递给她块薄荷糖,“这种红眼病,见天儿有。你刚才调机器那两下,比技术员强十倍,等这批布交了,我跟厂长给你请功。”
林仲秋含着糖,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走。
她盯着机器上的木梭,突然琢磨:“要是给梭子加个小挡板,棉纱是不是就不会跑偏了?”
说干就干,她找了块薄铁片,蹲在地上打磨起来,火星子溅在布鞋上,烫出几个小洞都没察觉。
等厂长带着公社书记来视察时,林仲秋已经解决了三个老难题。
书记摸着平整的布,乐得直拍她肩膀:“小赵同志是块金子!培训结束直接去技术组,工资给你涨到最高档!”
回宿舍的路上,林仲秋买了两斤苹果——县城的苹果红扑扑的,比村里的甜多了,给娘和弟弟妹妹带回去正好。
路过邮局时,她趴在柜台上写了封信,告诉大哥自己在织厂挺好的,让他别惦记家里。
刚到宿舍楼下,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李梅穿着件灰布外套,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见了她就笑:“听说你把织布机治服帖了?真给咱赵家村长脸。”
“就是瞎琢磨。”林仲秋接过布包,里面是件毛衣,针脚密密实实的,“您咋来了?”
“来县里开个会,顺道看看你。”李梅往车间方向瞥了眼,“我听说赵福宝找你麻烦了?”
林仲秋把苹果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别提了,跟疯了似的。”
“这丫头在村小学也没安分。”李梅叹了口气,“上课撕别的同学的作业本,把粉笔末撒进老师的茶杯,校长找了赵老太三次,老太太只会护着说‘孩子小’。再这么下去,迟早出大事。我跟孤儿院那边打过招呼了,实在不行就送过去,至少能吃饱穿暖,学门手艺。”
林仲秋咬了口苹果,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或许离开那个总拿她跟别人比的家,对赵福宝来说反而是条生路。
接下来的日子,林仲秋成了车间的“香饽饽”。
张师傅把新机器的设计图往她面前一推:“厂里想让你牵头改良,成了给你发奖金!”她看着图纸,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这机器跟北宋的“风语织机”原理相似,就是缺个自动断线报警的装置。她拿起铅笔,在图纸上画了个小铃铛,“纱线断了就响,省得工人盯着看。”
试机那天,全厂的人都围了过来。当第一匹平整的布卷出来,铃铛“叮铃”一响时,厂长笑得露出了牙:“小赵!这机器就叫‘小花牌’!”
领奖金那天,林仲秋在邮局遇见了王大叔。他扛着一捆课本,见了她就喊:“小花丫头!你娘在家都把你夸成朵花了!说你比你哥还有出息!”
“大叔别取笑我了。”林仲秋笑着问,“赵福宝……还好吗?”
王大叔往地上啐了口:“被她奶送孤儿院了,走的时候哭着喊要回来报仇,谁劝都没用。唉,也是个没福气的。”
林仲秋走出邮局时,夕阳把街道染成了金红色。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汇款单,又捏了捏张师傅给的水果糖,心里踏实得很。
从末日种麦子到北宋织布,再到这纺织厂的机器声,她信一句话:靠自己挣来的日子,比啥都稳当。
至于那缕总跟着赵福宝的气运,大抵是随着孤儿院的铁门关上,散在风里了吧。
林仲秋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脚步轻快地往纺织厂走——明天还得早点去,新机器的齿轮,她想再磨得光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