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听译电员说,鬼子把珍珠港炸了?”
林仲秋没抬头,指尖的节奏更快了。
电码内容是关于滇缅公路的物资调度,她故意在末尾加了串乱码——那是给敌后游击队的暗号,意思是“日军有批青霉素将从仰光运抵昆明”。“不是聊天,是讨价还价。”
她按下最后一个键,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他们想让咱们派远征军去缅甸,却不肯多给反坦克炮。”
老郑把面碗推到她面前,辣椒油浮在汤上,香气瞬间驱散了洞里的霉味。
“这美国佬也不是好东西。”他用筷子挑着面条,“前儿个给的机枪,子弹口径都不对,摆明了糊弄人。”
林仲秋夹起一块牛肉——这在物资匮乏的重庆算得上奢侈,是美军顾问团蹭饭时偷偷塞给她的,说“工程师需要营养”。“比国民党的军需官强点。”
她嚼着牛肉,突然笑出声,“至少他们的图纸不会掺沙子。”
这话戳中了老郑的痛处。
上个月他去修国民党军的迫击炮,发现炮管里的膛线被磨得快平了,一问才知,是军需官把新炮卖了换鸦片,用旧炮充数。
“那群混蛋!”老郑把筷子拍在碗上,“难怪台儿庄打得那么惨,好东西全进了他们自己腰包!”
洞外传来防空警报的尖啸,林仲秋迅速关掉电台,用帆布盖住机器。
帆布上用白漆画着个简易的八卦图,是她照着道观里的样子画的,据说能干扰日军的电波探测——当然,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心理安慰,真正管用的是她改装的天线,能把信号伪装成民用广播的频率。
“今晚有大动作。”她从背包里掏出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日军的一个军火库,“美军提供坐标,咱们负责炸掉它。”
老郑凑过来看,手指在地图上戳了戳:“这地方离机场近,怕是不好弄。”
“有办法。”林仲秋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制罗盘,是当年在玄妙观当小道童时用的,盘面刻度已经磨得模糊。
“我测过方位,军火库的地基在龙脉的‘断口’上,那里的土壤含水量高,用湿性炸药能炸得更彻底。”
“又来这套。”老郑笑了,却没反驳。
他见过这“玄学”的厉害——上次炸铁路桥,她靠着这罗盘找的爆破点,愣是让桥墩塌得连块整石头都没剩下。
凌晨三点,他们摸到军火库外。
林仲秋用特制的錾子在围墙上凿洞,錾子头是用飞机残骸的合金做的,硬度比普通钢錾高两倍。
老郑则在附近的桐油灯里掺了些磷粉,灯芯燃烧时会发出微弱的绿光,给外围的游击队做信号。
“这灯油还是你教俺们熬的。”老郑看着跳动的火苗,“用桐油和蓖麻油混着,比煤油耐烧。”
“是林则徐当年禁烟时,民间用来替代鸦片灯的法子。”
林仲秋把炸药塞进墙洞,引线接在灯芯上,“他说过,百姓的智慧比官员的算计管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两人赶紧躲进草丛,只见一队日军开着卡车过来,车厢里装着的竟是些机床零件,上面还贴着“南京工业学堂”的标签。
林仲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些零件,她认得——有小张画过的齿轮,有小李设计的轴承。
“狗娘养的!”老郑咬牙切齿,独臂青筋暴起。
她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冷得像冰:“等炸了这里,就去把零件抢回来。”
卡车走远后,林仲秋点燃引线。
桐油灯的绿火苗舔着引线,像条贪婪的小蛇。
两人往回撤时,她回头望了眼军火库,月光下,那栋建筑像个蛰伏的怪兽,吞噬了多少中国人的心血。
爆炸声响起时,他们已经在撤离的路上。
老郑突然哼起了小调,是他老家的民谣,调子有些悲凉。
“俺总在想,”他说,“等把鬼子打跑了,就用那些抢回来的零件,造台最好的机床,给娃们当玩具。”
林仲秋没说话,只是把罗盘揣得更紧了。
太平洋的电波还在夜空中穿梭,桐油灯的绿火苗已经熄灭,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是灭不了的——就像小张图纸上的红铅笔印,像小李没说完的“改进方案”,像无数个被战火吞噬的梦想,总会在某个清晨,随着机床的轰鸣声,重新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