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往铁轨上啐了口唾沫,烟袋锅在鞋底敲得邦邦响:“说这些俺听不懂。俺只知道,昨天日军的铁甲车从这过,压死了张寡妇家的娃,那娃才六岁,还穿着俺给打的虎头鞋。”
林仲秋的动作顿了顿。
她的帆布包里,除了炸药和图纸,还揣着半块烧饼——是张寡妇凌晨送来的,面里掺了红薯粉,咬起来剌嗓子,却带着股甜香。
那女人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说“要是能炸了那铁王八,俺给你们烧高香”。
“晌午就能试。”她把缠好的道钉塞进铁轨接缝,用黏土封死缝隙。
这法子是从一本美国工兵手册上看来的,但她加了点“料”——在黏土里混了些硫磺粉,是从附近道观的炼丹炉里刮的,遇热会迸火星,能让导火索燃得更稳。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林仲秋和老王赶紧往草垛后躲,只见一队国民党兵骑着马跑过去,领头的军官马靴上还沾着泥,腰间的指挥刀却擦得锃亮。
“听说了吗?李长官要在台儿庄包饺子!”一个士兵的嗓门特别大,“把矶谷师团那狗娘养的困死在里面!”
“包饺子?”老王从草垛缝里探出头,“俺看是肉包子打狗。前儿个俺去送铁活,见他们的军需官把罐头往自己马车上搬,士兵们啃的还是掺沙子的窝头。”
林仲秋没说话,正用树枝在地上画铁轨的分布图。
她的铅笔是从日军检查站顺的,笔杆上还刻着“大日本帝国”的字样。
“得炸掉南边的铁路桥,断了他们的退路。”她在图上画了个圈,“那里的桥墩是石头的,得用‘药壶爆破’。”
“啥壶?”老王挠头。
“就是在桥墩上凿个洞,把炸药灌进去,像茶壶装水。”她捡起块石头,在地上凿了个坑,“这样能省一半炸药,还能把桥炸得更碎。”
老王突然笑了:“你这脑子咋长的?前儿个还说不会用錾子,今儿个就敢炸桥了。”
“被逼的。”她把图纸折起来,塞进贴肉的口袋。
那里还揣着个小小的铜八卦,是刚穿越时从破庙里捡的,现在磨得比硬币还薄。
每次摸它,总能想起林则徐当年说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只是那时她还不懂,这“利”字背后,得填多少人命。
晌午的太阳晒得铁轨发烫。林仲秋点燃导火索,拉着老王往河堤跑。
导火索“滋滋”地烧着,像条红色的小蛇钻进铁轨缝里。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越来越近。
“来了!”老王的旱烟锅掉在地上。
林仲秋盯着手表——这表是从一个战死的日军少佐手上摘的,表盘裂了道缝,但走得还准。
“还有三十秒。”她数着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铜八卦。
“轰隆——”
爆炸声比想象中还响,震得河堤上的土都往下掉。
只见那列铁甲车刚开到道钉处,铁轨突然向上拱起,像条被激怒的蛇,车厢翻倒在运河里,溅起的水花比桅杆还高。
“成了!”老王跳起来,旱烟锅都忘了捡。
林仲秋却皱起眉。她看见铁甲车里爬出来几个日本兵,正举着枪往这边打。“快跑!”
她拽着老王往芦苇荡钻,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芦苇上,断茎像雨一样落下来。
躲在芦苇荡里,能听见日本兵的怒骂声,还有救火车的汽笛声。
老王从怀里掏出个烧饼,掰了一半给她:“吃点,垫垫。”
烧饼已经凉了,咬起来像啃树皮。
林仲秋嚼着,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她想起张寡妇红肿的眼睛,想起那些啃掺沙窝头的士兵,想起林则徐当年在虎门销烟时,是不是也像这样,一边咽着苦,一边盼着甜。
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是台儿庄方向打响了。
林仲秋摸了摸胸前的铜八卦,又看了看手里的半块烧饼。“老王,”她说,“咱们去炸铁路桥吧。”
老王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抹了把嘴:“走!炸完桥,俺给你打把新錾子,比日军的刺刀还利!”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铁轨上,像两道倔强的刻痕。
林仲秋知道,这只是开始。
台儿庄的饺子能不能包成,还得看这一刀,能不能剁得够狠,够准。
但至少,他们已经举起了刀,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