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可咱们的钢,还没炼好,就要被打断了。”
林仲秋没接话。她知道黄兴说的是实话。
革命党缺枪少炮,士兵大多是临时招募的农民,连瞄准都不会;而袁世凯的北洋军,装备着德国的毛瑟枪和克虏伯炮,训练有素。
“我造了些新东西。”她拉着黄兴往仓库走,“或许能派上用场。”
仓库里堆着几十个铁皮罐子,上面插着引线。
林仲秋拿起一个,递给黄兴:“这是‘土地雷’,一踩就炸,里面装的钢珠,能打十米远。”
黄兴眼睛一亮:“好东西!能造多少?”
“现在一天能造五十个。”林仲秋顿了顿,“但我需要更多的铁皮和炸药。”
“铁皮好办,汉阳兵工厂还有些存货。”黄兴搓着手,“炸药……我让人去汉口买,就算是抢,也得抢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铁厂成了兵工厂。工人们放下钢钎,拿起锤子敲铁皮;学徒们不再学画图,而是跟着林仲秋做地雷。
她还把那些废弃的铁轨锯成段,做成“滚雷”——从汉阳的龟山上推下去,能砸烂清军的炮队。
“二柱兄弟,你这法子真中!”一个从河南来的士兵抱着地雷,笑得露出黄牙。
他原是个农民,被抓壮丁进了新军,起义后就跟着革命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却认得林仲秋——在工程营时,是她教大家怎么躲子弹。
林仲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拉了引线,数到三再扔。”
士兵用力点头,转身跑向阵地时,后腰露出半截红绸子——那是他媳妇给绣的,说能保平安。
林仲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这些士兵,或许不懂什么叫“共和”,什么叫“革命”,他们只是觉得,不能再让官府欺负了,不能再让洋人骑在头上了。
可战争的残酷,远超他们的想象。
清军的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汉阳,铁厂的烟囱被打断了两根,厂房塌了一半。
林仲秋正在造地雷时,一颗炮弹炸穿了屋顶,碎片划伤了她的胳膊,鲜血染红了工装。
“先生!”学徒狗剩扑过来,想给她包扎,却被她推开。
“别管我,把这批地雷送上去!”她捂着伤口,继续往罐子里装钢珠,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狗剩含着泪,抱起地雷跑了出去。
他今年才十五,原是铁厂的童工,起义后就跟着林仲秋,说要“学本事,打洋鬼子”。
那天晚上,林仲秋在阵地上找到了狗剩的尸体。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引线,胸口被炸了个大洞,脸上却带着笑——或许是炸到了清军的军官。
林仲秋把他埋在龟山的一棵松树下,没有立碑,只在树上刻了个“狗”字。
她知道,这世上还有无数个“狗剩”,他们没有名字,没有墓碑,却用生命铺就了这条路。
“值得吗?”她摸着树干,轻声问。
风从长江上吹来,带着硝烟的味道,也带着远处清军的呐喊。
林仲秋突然想起林则徐的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她站起身,往回走。仓库里还有未完成的地雷,阵地上还有等着弹药的士兵,她不能倒下。
十一月的一天,黄兴召集大家,说要撤退。
“仲秋先生,对不起,汉阳守不住了。”他的声音哽咽,“但我们会回来的,一定会!”
林仲秋看着十八星旗从龟山上降下来,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她把最后一批地雷埋在铁厂的废墟里,上面用碎石做了记号——或许有一天,这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离开汉阳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炼钢炉。炉膛已经冷了,只剩下黑色的炉渣,像凝固的血。
“等我们回来,再让你烧起来。”她对着炉子说。
长江上的渡船里,挤满了撤退的士兵和百姓。
有人哭,有人骂,有人默默祈祷。
林仲秋坐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汉阳城,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那枚被她扯掉的三眼花翎,在起义时顺手塞进了口袋。
她把翎子扔进江里,看着它被浪花卷走,像扔掉了一个沉重的过去。
“往哪走?”黄兴问她,眼神里带着迷茫。
林仲秋指着下游:“南京。听说那里也起义了,或许能成。”
船顺流而下,江水拍打着船舷,像一首悲壮的歌。
林仲秋知道,革命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牺牲,但她不怕。
因为她清楚,那些被埋在龟山下的“狗剩”,那些在黄海海战中沉没的士兵,那些在虎门销烟的林则徐,都在看着她。
她不能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