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湾,百利大厦十二楼。
深夜的办公室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将办公桌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阴影中。江盛雄独自坐在老板椅上,手中没有雪茄,也没有威士忌,只有一杯已经凉透的白水。
他深邃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玻璃窗,看到了观塘工厂那片沸腾的热土,也看到了香江这片华丽海面下,那些正在悄然汇聚的暗流。
詹姆斯·陈那边的“白色战争”已经打响,而他布下的“猎犬”,也终于闻到了第一丝血腥味。
“砰!”
大门被人用近乎撞开的方式推开,一道裹挟着风尘与血气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是阿豪。
此刻的陈子豪,这位昔日在江湖上以悍不畏死着称的猛将,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混合情绪——有未能擒获猎物的极致愤怒,有被戏耍的憋屈,更多的,是一种触碰到未知恐惧后的凝重。他的t恤被扯破了一角,右手指关节血肉模糊,正往下滴着血,将昂贵的地毯染上了一点猩红。
管家廖忠闻声从偏厅赶出来,看到这副景象,吓得脸都白了:“阿豪!你这是……这是怎么了?跟人开片了?”
“雄哥!”阿豪却看都没看廖忠一眼,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沙发上的江盛雄,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混杂着愤怒与急促的喘息声,那是一种濒临失控的压抑。这种情绪,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部岩浆翻滚,却被一层坚硬的地壳死死压住,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与不安。
江盛雄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阿豪血淋淋的拳头上,声音听不出喜怒:“说。”
只有一个字,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阿豪心中燃烧的狂躁。
阿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江盛雄面前,没有先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一颗炸弹般,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个银色的、比小拇指指甲盖还小的金属胶卷筒,放在了茶几上。
“叮”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廖忠好奇地探过头去,想看看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却被江盛雄一个眼神制止了。那眼神,冰冷如刀。
“雄哥,你让我用鼻子闻,”阿豪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后怕,“我闻到了。这味道……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将晚上在工厂外发现那个看英文报纸的男人,如何追踪,如何在夜市被对方察觉,最后在后巷追丢,只扯下了这个东西的经过,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讲了出来。他着重描述了对方的冷静、反侦察能力,以及那灵巧得不像人类的脱身动作。
“……他妈的就像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不,比泥鳅还滑!我敢肯定,那家伙绝对不是普通社团的马仔,条子里的便衣我也见过不少,没一个有这种身手和心计!”阿豪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懊恼地低吼,“让他跑了,是我没用!”
廖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混迹江湖半辈子,打打杀杀见过不少,但阿豪描述的这种无声无息的渗透与交锋,让他感到一阵从脊梁骨升起的寒意。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江湖”范畴。
江盛雄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那个小小的金属筒。
他将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这东西的工艺极其精密,接口处的缝隙细到几乎看不见,通体光滑,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指尖,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江盛雄,这位从九龙城寨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枭雄,此刻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大海般的死寂。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此刻就像一尊用万年玄冰雕刻而成的神像,每一个线条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终于明白了。
从和记黄埔那个叫Ricky的商业探子,到猎头公司对李响的精准挖角,再到今晚这个专业的潜入者……这不是三件孤立的事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立体的、全方位的绞杀!
对方就像一条经验老道的深海巨鲨,在闻到血腥味后,并没有立刻张开血盆大口,而是先派出了最灵活的探路鱼,从商业、人才、核心技术三个方向,同时对自己这条刚刚跃出水面的“新物种”进行试探和勘察。
他们想知道,“江氏实业”的牙齿到底有多锋利,鳞片到底有多坚固。
而这个小小的金属筒,就是探路鱼试图带回去的“水文报告”!
“雄哥,要不要我带兄弟们……”阿豪咬着牙,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在他看来,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找出来,砍死就完事了。
“砍死?”江盛雄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们在哪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
一连串的反问,问得阿豪哑口无言,满脸通红。
“这不是在街头抢地盘,阿豪。”江盛雄将金属筒放回桌上,站起身,在客厅里缓缓踱步,“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我们看不见敌人,甚至不知道战场在哪的战争。在这种战争里,你那身蛮力,屁用没有。”
阿豪的头垂得更低了。
江盛雄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只还在流血的手,忽然问道:“疼吗?”
阿豪一愣,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疼!小伤!”
“不。”江盛雄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阿豪,看向了楼梯的方向,“这只是第一道伤口。如果我们不做好准备,接下来,整个江氏实业,都会被撕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他的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