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盛雄用钥匙打开十二楼红屋台隔开的另一半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时,一股混合着崭新地毯、油漆和冷气机独特的气味扑面而来。
“哇噢 ——”
跟在后面的炮叔、辉叔、华叔,三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男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小学生第一次去海洋公园才会有的惊叹。
眼前不再是观塘工厂那油腻腻的水泥地和昏暗的灯光,而是铺着灰色地毯、宽敞明亮到有些晃眼的开放式办公室。十几张崭新的办公桌整齐排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湾仔的高楼和维多利亚港的一角海景。
“厉害!这里是真厉害啊!” 炮叔这火爆脾气,此刻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冲到落地窗前,双手叉腰,一副 “朕为你打下这片江山” 的豪迈模样,“在这儿干活,我一天能画十张电路图!”
辉叔则慢条斯理得多,他推了推老花镜,走到一张办公桌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又拉开抽屉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木料不错,够厚实。江总工,这里的电线都是重新拉过的?”
“拉了三条专线,火线、地线、零线全部独立,专门给你们的仪器供电,保证稳定。” 江小朵抱着一个纸箱走进来,里面是她从前哨站打印出来的几样关键测试工具。
“风水!这就是风水啊!” 炮叔一拍大腿,指着窗外的景色,唾沫横飞地对辉叔说,“你看!前面有水,后面有靠山!藏风聚气!咱们江氏实业,要发达啦!”
江盛雄叼着烟,靠在门框上,看着三个老顽童在新地盘里兴奋得到处乱转,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弧度。他清了清嗓子,学着电影里大老板的派头,沉声道:“三位师傅,以后这里就是咱们江氏实业的研发总部。随便用,不用客气!”
“雄哥,江小姐,詹姆斯?陈打过电话,说他们半小时之后到。” 廖忠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本本,恭敬地汇报。
江盛雄弹了弹烟灰:“阿豪呢?”
“在楼下大堂看着报纸呢。我让他一有穿西装的人进来就盯紧点。”
“做得好。” 江盛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江小朵,“细妹,场面要不要搞得大一点?”
江小朵将纸箱放下,环顾了一下这个还有些空旷的办公室,摇了摇头:“不用。我们不是靠人多吃饭的。”
她走到最里面一间隔出来的独立办公室门口,推开门:“炮叔,辉叔,华叔,你们三个用这间。仪器和工作台下午会送过来。”
三个老师傅凑过去一看,眼睛都直了。那是一间差不多有三十平米的房间,同样有巨大的玻璃窗,视野比外面还要好。
“我…… 我们三个用一间房?” 辉叔有些结巴。他一辈子都在嘈杂的工厂车间干活,何曾有过这种待遇。
“江总工,这个…… 这个太奢侈了吧?” 华叔也觉得受宠若惊。
炮叔却已经一屁股坐到了靠窗的那张椅子上,宣布主权:“这个位置是我的!我不管,我年纪最大,我坐窗边!”
“喂!讲不讲道理啊你!我眼神不好,要光线足的地方!” 辉叔不乐意了。
“你眼神不好就别搞研发了,回家带孙子去!”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江小朵淡淡地说了一句:“里面有三张工作台,一模一样,都靠窗。”
争吵声戛然而止。
炮叔和辉叔对视一眼,老脸同时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神仙思路,又是神仙思路。在江总工面前,他们感觉自己幼稚得就像三岁小孩。
江盛雄看着这一幕,心里乐开了花。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这些平时牛气冲天的老专家,在自己女儿面前吃瘪的样子,那感觉,比在麻将桌上自摸一把清一色还要爽。
半小时后,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敲响。
詹姆斯?陈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像是律师,另外三个神情倨傲,应该是大东电报局的技术主管或高层。
今天的詹姆斯?陈,和前几天在观塘工厂时判若两人。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讨好。他微微躬着身,像个来觐见皇帝的使节。
“江先生,江小姐,早上好。我们带着合约草案,还有我们公司最大的诚意,过来拜访。” 他的粤语说得字正腔圆,没了那股子惹人厌的牛津腔。
江盛雄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既没起身,也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进来。
廖忠搬了几张椅子过来。詹姆斯?陈点头哈腰地道了谢,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而且只坐了半个屁股。
但他身后的团队显然没搞清楚状况。
那个金丝眼镜律师清了清嗓子,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江先生,关于合作协议,我们法务部仔细研究过。对于江氏实业要求占股百分之五十一、拥有绝对控股权这一条,我们认为有待商榷。从商业惯例上来说,技术入股方通常……”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办公室的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砰!”
江盛雄将脚边的垃圾桶一脚踹翻,里面刚丢进去的几个烟头和废纸滚了一地。
“商榷?商榷你妈啊!” 江盛雄站起身,指着金丝眼镜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哪位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我跟你老板谈生意,你插什么嘴啊?”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在九龙城寨刀口舔血磨砺出的凶悍之气,如同实质般压了过去。金丝眼镜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他平时打交道的都是文质彬彬的商界人士,讲的是法律条款和商业逻辑。
他当场就懵了,脸色 “唰” 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文件都拿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