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观塘工业区锈迹斑斑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一丝海水的咸腥和尘埃的冰冷。
江盛雄捏着那几张纸,感觉自己捏着的不是纸,而是几块从冰库里刚拿出来的冻肉,那股寒气顺着指尖,一路钻心刺骨。
震撼过后,是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骇然。
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见过太多秘密。谁和谁的老婆有私情,哪个大佬私下里是 “软脚蟹”,哪个警察收了黑钱不办事…… 那些秘密,是人打听出来的,是酒桌上套出来的,是用拳头和美金问出来的。
可眼前这些,是什么?
大东电报局的股权结构,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詹姆斯?陈的履历,从牛津的毕业论文题目,到他习惯喝蓝山咖啡不加糖的细节。
这已经不是秘密,这是将一个人、一个庞大的公司,从里到外剥皮拆骨,把内脏、血管、神经都摊开来给你看。
江盛雄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却又发现神明就坐在自己对面、喝着一罐维他奶的眼神。荒谬,惊悚,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敬畏。
“小朵……” 他的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 认识神仙?”
除了神仙,他想不出任何解释。
江小朵将最后一口维他奶吸得干干净净,发出 “滋溜” 一声响。她将纸盒精准地捏扁,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才抬起眼,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映着老爸震惊到扭曲的脸。
“老豆,如果我说,我的脑子能连接未来,你信吗?” 她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说道。
江盛雄的大脑 “嗡” 的一声,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连接未来?
这个词汇,对他那颗在七十年代刀光剑影里淬炼出的脑袋来说,冲击力不亚于有人告诉他,维多利亚港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起女儿凭空拿出的万用表,想起她画出的那些像鬼画符一样的电路图,想起她嘴里那些 “护城河”“摇钱树”“员工激励”…… 所有的一切,在 “连接未来” 这四个字面前,都有了最离谱,却又最合理的解释。
他沉默了很久,厂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终于,江盛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半辈子的江湖经验和世界观。他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缓缓地坐了下来,重新拿起那份资料,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他江盛雄,可以不信鬼神,但他信自己的女儿。
既然女儿是 “神仙”,那他这个当爹的,就不能只是个递香火的凡人。他要做那个替神仙开路的金刚。
“这个叫詹姆斯的混蛋……” 江盛雄指着照片,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狠厉,“性格极度自信,满脑子精英主义,看不起底层人…… 哼,也就是说他眼高于顶,没吃过亏,是吧?”
他开始用自己的语言,来翻译这份来自未来的 “天书”。
江小朵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可以这么理解。他就像一个读过所有兵法,却从没上过战场的将军。他能背诵所有规则,却不知道什么叫不择手段。”
“我懂了!” 江盛雄一拍大腿,“他跟我们讲规矩,我们就跟他讲利益。他跟我们讲法律,我们就跟他讲市场。总之,他有的我们没有,但我们有的,他恨不得扑上来抢!”
“老豆,你开始上道了。” 江小朵第一次,由衷地夸奖道。
这一晚,观塘的破旧厂房,成了香港最顶级的 “商战辅导班”。
学生只有一个,江盛雄。
老师也只有一个,江小朵。
“他们会怎么开价?” 江盛雄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直接用钱砸死我们?还是想空手套白狼?”
“他们不会用钱砸。” 江小朵摇了摇头,在纸上画了两个圈,一大一小,“他们是大象,我们是老鼠。大象不会用金条跟老鼠买米。他们会说:‘你偷吃我的谷子,我可以不踩死你,但以后你找到的所有米,都要分我九成,还要感谢我的不杀之恩。’”
这个比喻,江盛雄秒懂。
江湖上这种事太多了。大佬看中小弟的地盘,直接过去说:“以后这里我罩着,收入九一分,你负责看场。”
“我顶他个肺!” 江盛雄骂了一句,“那我们怎么办?掀桌子?”
“别掀桌子。” 江小朵的笔尖,在代表 “老鼠” 的小圈里,画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我们要告诉那头大象,我们不是普通老鼠,我们是会寻宝的米奇老鼠。我们知道哪里有金矿,但挖金的地图,只在我们脑子里。他可以踩死我们,但他永远都得不到那个金矿。”
江盛雄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扇生了锈的大门,正在被女儿一脚一脚地踹开,灌进来的全是新鲜又刺激的空气。
“所以,明天去喝咖啡,你不是去求饶,也不是去谈判。” 江小朵总结道,“你是去做路演。”
“路…… 路什么?”
“就像街头卖大力丸那样,你要把我们的‘大力丸’有多厉害,吹到天上有地下无。但你不卖,你只表演。你要吊足他的胃口,让他求着你,问你这颗丸子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