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敬业街三号工业大厦,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阿豪吹到一半的口哨卡在喉咙里,发出 “嗬” 的一声怪响。廖忠手里的账本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就连研发室里吵得面红耳赤的炮叔和辉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惊动,探出了两个花白的脑袋。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飞机仔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是一块通体乌黑的物件,巴掌大小,线条简洁到了极致,却又在每一个转角、每一处接缝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精密。厂房昏黄的钨丝灯光洒在上面,没有反射出廉价塑料那种刺眼的光泽,而是被吸了进去,只在边缘勾勒出一道深邃迷人的光晕。
它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这个时代,是属于笨重的大哥大,是属于粗糙的铁皮玩具,是属于缝隙大到能塞进硬币的收音机外壳的。而眼前这个东西,光滑、流畅、严丝合缝,仿佛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了这间充满了汗水与机油味的破旧厂房里。
“艺术品…… 绝对是艺术品啊……” 阿豪这个只会用拳头和刀讲道理的粗人,此刻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震撼。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摸,生怕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会玷污了这件完美的 “艺术品”。
“雄哥!江小姐!” 飞机仔的嗓子已经哑了,他像是献祭一般,将手里的外壳捧到江小朵面前,“你看看!和你的图纸一模一样!我用了最好的 AbS 料,还加了点独门配方,保证又硬又耐磨!最重要的是,这个模具的精度,我敢说全香港都找不出第二个!”
他的脸上满是油污和疲惫,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骄傲和满足。为了这个外壳,他三天三夜没合眼,把他老爸留下的那台德国老机床逼到了极限,干废了三块昂贵的模具钢,才终于造出了这个完美符合图纸要求的 “怪物”。
江小朵接过外壳。
入手微沉,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润质感。手指抚过表面,光滑如镜,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阻尼感,手感极佳。她将外壳翻转,仔细检查着内部的卡扣和螺丝柱,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飞机仔,你做得很好。” 她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一句简单的夸奖,却让飞机仔这个街头浪子瞬间红了眼眶。他觉得,这几天的所有辛苦、所有付出,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被人认可,尤其是被一个他打心底里佩服的 “能人” 认可,这种感觉,比赚到这三万块还要舒畅。
“江小姐你放心!我回去就开足马力,第一批五百个,后天!后天一定送到!” 飞机仔拍着胸口保证。
江盛雄在一旁看着,心里头早已是惊涛骇浪。他不懂什么 AbS,什么模具精度,但他看得懂东西的好坏。这块黑色的胶壳,拿在手里,就给人一种 “高级货” 的感觉。他几乎已经能看到,无数个这样的 “高级货” 从流水线上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然后变成一沓沓崭新的 “红衫鱼”,塞满他的口袋。
“细妹,开工?” 江盛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开工!” 江小朵将外壳递给旁边的廖忠,眼神瞬间从欣赏转为锐利,“忠叔,这是样板。以后所有出厂的成品,外壳都要达到这个标准。任何有划痕、有毛边、颜色不均的,全部打回去,当废品处理!”
“明白!” 廖忠郑重地接过外壳,小心翼翼地用绒布包好,仿佛那不是一块塑料,而是传国玉玺。
随着江小朵一声令下,整个工厂的节奏骤然加快。
阿豪像是打了鸡血,扯着嗓子指挥着手下的年轻人和女工:“快快快!都动起来!第一步,固定电路板,看清楚啊,螺丝要拧紧,但又不能太用力,拧到有轻微阻力就行!混蛋,你这手势跟摸女人大腿似的,温柔点啊!”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亲手做着示范。那双砍人时虎虎生风的手,现在捏着小小的螺丝刀,动作居然也变得有模有样。在他的咆哮和督促下,原本还有些散漫的工人们,精神高度集中,流水线的雏形,就这么在吵吵嚷嚷中建立了起来。
而研发室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不行!不行!这个滤波电路的电感值一定要用 0.1 微亨!用 0.12 的话,高频增益会不够!” 炮叔瞪着牛眼,指着一张电路图,口水喷得辉叔一脸。
辉叔慢条斯理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口水,扶了扶老花镜,平静地反驳:“增益不是最重要的,稳定性才是。用 0.12 微亨,配合这个旁路电容,可以最大限度抑制寄生振荡。你不想我们的对讲机,一开机就自己‘唱歌’吧?”
“你…… 你这个老顽固!整天就知道稳定稳定!我们要的是突破!是碾压!五公里!江总工说要做到五公里!差一点增益都不行!” 炮叔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没了稳定,你连一公里都达不到!只会是一堆废铁!” 辉叔寸步不让。
一旁的华叔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也不插话,只是看着两人争吵,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这种纯粹为了技术而产生的争执,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