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赤着上身,露出岩石般结实的肌肉。他正和另一个工头模样的人争吵,唾沫横飞。
“我说了!那条麻绳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再吊下去会断的!爆了出来。
“断你娘的!陈子豪,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工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整个工地,就你事最多!烂命一条,死了公司赔几千块搞定!赶紧开工!”
“我屌你老母!”
被称为陈子豪的年轻人,外号 “阿豪”,是观塘出了名的 “癫狗”。他当年跟着江盛雄,是出了名的不要命。此刻,他那股疯劲儿上来了,抄起旁边一根钢筋,就要往工头头上砸。
“阿豪!”
一声沉稳的呼喊,让陈子豪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他回过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钢筋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雄…… 雄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江盛雄缓缓地走了过去,看都没看那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工头一眼。他走到阿豪面前,拍了拍他肩膀上沾的水泥灰。
“几年不见,火气还是这么大。”
“雄哥!你…… 你出来了!” 阿豪激动得语无伦次,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想像个孩子一样扑上去,但看到江盛雄那平静的眼神,又硬生生忍住了。
“跟我走。” 江盛雄言简意赅。
“啊?去哪儿啊?”
“跟我走,不用再在这里跟人拼命。” 江盛雄的目光,扫过这片尘土飞扬的工地,又落回到阿豪的脸上,“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们要打一片江山。以前,没打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我回来,就是要把我们的江山,重新打回来!不是跟那些混混争地盘,是跟这个世道,争一口饭吃,跟这个老天争一个世界!”
“跟这个老天争一个世界!”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阿豪的灵魂!他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他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工衣,扔在地上,对着那个早已吓傻的工头吼道:“工钱我不要了!同我老母讲,我去跟大哥闯事业了!”
说完,他紧紧地跟在江盛雄身后,像一头终于挣脱了锁链的猎犬,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准备随时为主人撕碎一切敌人。
当江盛雄带着一身水泥灰,但精神亢奋的阿豪回到工厂时,廖忠也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两车东西都弄了上来。
“雄哥!” 阿豪看到廖忠,兴奋地打了个招呼,“廖叔!你也在这里啊!”
“阿豪。” 廖忠看到这个当年最能惹事的兄弟,也是感慨万千。
江盛雄看着自己两个最得力的手下,一个沉稳如山,一个迅猛如火,心中豪气顿生。
“人齐了。” 他看了一眼空旷但满是灰尘的厂房,大手一挥,“开工!”
“好嘞!” 阿豪兴奋地卷起袖子,露出发达的肌肉,“雄哥,第一单干谁?笑面佛还是跛脚虎?”
江盛雄没有回答。
江小朵从二楼走了下来,将几把崭新的扫把和拖把,扔在了阿豪的脚下。
“第一步,” 她用那清脆又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把这里,从地板到天花板,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扫干净,擦干净。”
阿豪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脚下的扫把,又看看江小朵,最后望向江盛雄,那表情仿佛在说:大哥,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我,观塘癫狗陈子豪,重出江湖的第一战,是跟垃圾灰尘拼命?
江盛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笑骂道:“地都扫不干净,你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还说什么打江山?干活!”
于是,一幅奇异的画面,在敬业街的这栋废弃厂房里上演了。
前和联胜红棍江盛雄,拿着水管冲地。
忠心耿耿的大总管廖忠,戴着手套,细心地擦拭着窗户上的陈年污垢。
而传说中的观塘癫狗阿豪,则一脸悲愤地挥舞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扫把,嘴里骂骂咧咧,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扫得尘土飞扬,好似在跟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拼命。
江小朵则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静地指挥着:“阿豪,左边角落,有蜘蛛网。”
“忠叔,玻璃水要兑水,比例 1 比 50。”
“老豆,水压太大,会冲坏水泥。”
夕阳的余晖,透过被擦得锃亮的玻璃窗,照了进来,给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厂房,依然空旷。
但它不再是废墟,而是一块被清理干净的、等待着被描绘上宏伟蓝图的画布。
“搞定!” 阿豪扔掉扫把,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雄哥,说真的,扫地真的比跟人打架还累。我们什么时候才有正经事做啊?”
江盛雄和廖忠也累得够呛,闻言都笑了起来。
江小朵没有笑。她缓缓走到厂房中央,从口袋里,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在鸭寮街,被廖忠费尽心思才从一个老技工的压箱底货里淘出来的、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长着三条细腿的黑色塑胶块。
她将这个小东西,举到阿豪的面前,迎着夕阳的光。
“我们的‘军火’,已经准备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三个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一件武器,我叫它 ——‘蜂鸣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