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张师奶。带老婆孩子,出去风光风光。”
说完,他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护着妻子,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楼道里那些探头探脑的邻居们或羡慕、或嫉妒、或鄙夷的目光中。
那道佝偻了多年的背影,今天,在昏暗的楼道里,却显得异常高大。
……
观塘,物华街。
这里是观塘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大大小小的商铺、餐馆林立,人声鼎沸。
廖忠没有直接去吃饭。
他带着妻儿,走进了一家童装店。
“老板,帮我儿子,挑一套最漂亮的衣服鞋子!” 廖忠将一张一百块的港币,拍在了柜台上。
那老板原本爱理不理的眼神,在看到那张大钞时,瞬间就亮了,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好嘞!小靓仔,过来,随便挑,随便试!”
家宝从没进过这么光鲜的店铺,更没被人叫过 “小靓仔”,他紧张地抓着廖忠的裤腿,不敢动。
“去吧。” 廖忠推了推儿子的后背,“今天,你是主角。”
很快,家宝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色小衬衫,蓝色短裤,脚上还穿着一双白得发亮的胶鞋。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了一身行头的小男孩,瞬间就从一个面黄肌瘦的 “徙置区孩子”,变成了一个精神抖擞的 “小少爷”。
阿玲看着焕然一新的儿子,眼眶湿润,捂着嘴,说不出话。
廖忠二话不说,又拉着她进了隔壁的女装店。
“不用了,阿忠,我的衣服还能穿……”
“不能穿!” 廖忠打断了她,“我老婆,怎么能穿旧衣服!挑!”
半个钟头后,当一家三口再次走在物华街上时,已经完全变了样。
廖忠自己也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虽然还是那条旧裤子,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阿玲换上了一件淡蓝色的新连衣裙,虽然人还是那么瘦,但脸上那股深入骨髓的愁苦之色,被冲淡了不少。
最开心的,莫过于廖家宝。他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新鞋子,一会儿摸摸自己的新衣服,小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廖忠带着他们,走进了一家挂着 “深井烧鹅” 招牌的烧腊饭店。
“老板!斩半只烧鹅,一份叉烧,再炒个菜心,来一份粟米鱼肚羹!” 廖忠找了个卡座坐下,看都没看菜单,就豪气地报出了一连串菜名。
这些,都是他以前在船坞吃冷面包时,看着对面饭店里飘出的香气,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的菜。
阿玲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不停地在桌子底下拽他的衣角。
廖忠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对老板娘说:“再来一碗猪脚姜,要多姜,多醋,够味的!”
猪脚姜,是香港女人坐月子补身体的佳品。阿玲当年生家宝,别说猪脚姜,连一只整鸡都没见过。
当老板娘将那碗黑乎乎、酸甜味扑鼻的猪脚姜端上来时,阿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掉进了碗里。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将那酸甜的姜醋,连同这些年的辛酸、委屈和等待,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那味道,先是酸得让她鼻子发紧,然后是甜得让她心里发暖,最后,是辣得她浑身都冒出汗来。
仿佛前半生所有的苦,都在这一碗猪脚姜里,被洗得干干净净。
家宝则抱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鹅腿,啃得满嘴是油,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和满足。
廖忠没有怎么吃,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的老婆,看着自己的儿子。
胸口里,一股滚烫的热流在涌动,比刚才那碗猪脚姜的后劲还要足。
这就是家。
这就是他廖忠,用断了一条腿,坐了几年牢,又在船坞苟延残喘了几年,最终换回来的家。
他,江氏实业大总管,廖忠。
明天,就要正式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