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一切,陆云晚始终谨守着“食不言”的规矩,默默用餐。她进食的动作优雅而缓慢,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而非这桌被刻意冷落的菜肴。她对那些投射来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仿佛周身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恶意与探究都隔绝在外。
但她的沉默与低调,并非真正的麻木。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清澈的眸子,正凭借着她远超常人的敏锐观察力,悄然地、细致地捕捉着主桌上那个焦点人物——秦啸的每一个细微举动。
她注意到,秦啸虽然坐姿挺拔,气势迫人,但在无人敬酒夹菜的间隙,他的脊背会几不可查地微微向后靠向椅背,虽然幅度极小,却泄露出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疲惫。他执箸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稳定,但在连续饮酒后,指尖会微微泛白,似乎在忍受某种不适。
他用餐时,对过于油腻的菜肴几乎不碰,对清淡的汤品和蒸制的菜品则多用了几口。当柳姨娘再次为他布上一块肥腻的烤鸭时,他虽未拒绝,却只是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在他偶尔抬手示意或举杯时,陆云晚敏锐地捕捉到他左侧肩胛处的肌肉似乎有瞬间的僵硬,虽然被他迅速掩饰过去,但那细微的凝滞,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最让她留意的,是秦啸的眉头。在周围一片喧闹奉承声中,他那两道浓黑的剑眉,会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尤其是在柳姨娘声音过于高亢尖锐时,那蹙眉的幅度会稍稍加深,虽然转瞬即逝,却透露出他对这种过度喧嚣的环境的一丝不耐,或许……还有被刻意掩饰的头痛?
这些细微的迹象,串联起来,在陆云晚这位拥有现代医学知识的人眼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长途跋涉、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深度疲惫;可能存在的旧伤隐患(左肩);饮食偏好清淡暗示肠胃可能因军旅生活而有些脆弱;甚至可能存在因压力或劳累引起的偏头痛。
这些发现,让陆云晚的心微微一动。秦啸的身体状况,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当然,此刻这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需要更多的观察和验证。但至少,她不再是对这位冷峻夫君一无所知了。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柳姨娘喝了几杯酒,脸颊绯红,更是放开了手脚,几乎半个身子都要倚到秦啸身上去,娇声软语,不断劝酒。程夫人看着,虽觉柳氏有些过于张扬,但想到儿子归来,也就由着她去了。
主桌的热闹,更衬得陆云晚这一角的冷清。她已用了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只用清茶漱了漱口,然后便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面前的白瓷茶杯上,仿佛那青绿的茶汤中,蕴含着无穷的奥秘。她的沉静,与整个花厅的喧嚣格格不入,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终于,宴席接近尾声。秦啸显然不耐久坐,以军务劳累为由,率先起身告退。程夫人和柳姨娘自然紧随其后,众人也纷纷起身相送。
陆云晚随着众人站起,依旧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垂眸恭送。秦啸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向厅外走去,经过她这一桌时,甚至没有一丝目光的偏移,仿佛走过一片虚无。
喧嚣渐远,花厅内只剩下杯盘狼藉和残余的酒气。陆云晚这才缓缓抬起头,望着那消失在门口的高大冷峻的背影,眸光深邃。
这场归府首宴,她虽身处边缘,却并非一无所获。暗潮汹涌之下,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而某些悄然埋下的种子,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