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的头发很长,乱蓬蓬的,很瘦,颧骨很高,眼睛微睁着,微张着嘴唇,露着牙齿。
浸泡头颅的药水只剩半瓶了,一半头颅裸露在外,王淑茹将头颅拿出来进行了清洗,更换了玻璃瓶子,重新灌上药水,用蜡封好瓶口,用报纸把整个瓶子糊起来,放在药房柜子拉门的最里面,外边摆上药品。
王淑茹还叮嘱孩子道:“千万别对外人 说,不然咱家全都没命了。”
杜宝珠乖巧的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然后又凑到妈妈身边,小声问道:“妈,你咋一点儿都不怕?”
王淑茹也小声的给她讲道:“记得我和你爸跟你讲过的故事吗?”
“记得记得,我爸说,我出生的时候,小鬼子到处扫荡,他可怕我嗷嗷哭,然后被小鬼子一刺刀攮死了。”
王淑茹轻声道:“现在它们全都被赶跑了,就是他们的功劳,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杜宝珠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妈,你多讲点嘛,我保证不乱说,我可有用了。”
王淑茹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是,有用,咱们宝珠是最厉害的小情报员。”
她每次出门送情报她都要挎上一个筐,里面装上菜,领着女儿杜宝珠,但筐和菜都是幌子,真正的情报是缝在孩子的衣服里的。
情报是用米汤写的,表面上看不出字,接到情报的人用碘酒浸湿,纸上才显现出文字。
到地方以后,她要看到楼梯或窗台上放一盆花,才能可以放心地进屋,像是二道河子,宋家洼子,八里堡,东大桥,南湖等地方,她和女儿都去过。
女儿也被她和丈夫杜医生养的又聪明,又机灵,根正苗红。
王淑茹于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女儿又往怀里揽了揽,母女俩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当时啊,你姥爷还是私塾老师呢,妈就看着学生喊口号过去的,他们举着小旗,从你姥爷的私塾门口过,嗓子都喊哑了……他们喊‘为四万万同胞喊冤’,喊‘还我河山’……”
杜宝珠安静的听着。
王淑茹的声音越来越轻,语调越来越重。
“鬼子‘并屯子’,把好几个村子的人赶到一处,四周架上铁丝网,活像牲口圈,跑出来的人,抓住就喂狼狗……地里头的庄稼荒了,人就吃树皮,吃观音土,肚子胀得像鼓,最后活活憋死。”
“敢反抗,敢帮抗联,鬼子就架机枪,倒下的人一片片的,或者拿铁丝穿了肩胛骨吊起来……鬼子没人性啊……”
“那时候我们就这么活着呀,没办法,你娘还算条件好的,能吃饱,还能读书。”
“后来娘嫁了你爹,又一起救了个人,就给他说动了,就成了现在这样儿了。”
“鬼子砍下他的头,是想吓住咱们,想让咱们怕,但它们不懂,他们拼死拼活,正是为了咱们这些后来的人,能堂堂正正地活着,能安安稳稳的种地,吃饭,像你这样的孩子能无忧无虑的长大,再也不用怕哪天一觉醒来,家没了,亲人没了……”
“所以他们就一个个儿都把命豁出去了。”
“所以啊,宝珠,咱们今天藏着将军的头颅,提着心吊着胆,跟你爹他们东奔西走送信,做的这些事,就是在接他们没走完的路。”
“咱们得让英雄回家。”
杜宝珠闷闷的“嗯”了声,胡乱把眼泪在王淑茹怀里蹭掉。
她也不怕他们,她会记住他们,她会继续他们走过的路的。
(参考来源:《党史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