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建安二十七年,仲春,寅时三刻,京城。
夜色如墨汁滴入清水,正缓慢褪散,东方天际透出些许蟹壳青。
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晨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沉睡中的巨大都城。
皇城根下的朱雀大街,这条帝国中枢最宽阔的御道,尚沉浸在黎明前的静谧里。
唯有更夫敲过五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空寂,在坊墙间回荡,渐次唤醒这座百万人口的雄城。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的湿润腥气,混杂着昨夜雨水积留在道旁沟渠里的淡淡味道,以及某些深宅大院墙头早开的梨花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几个身着皂衣、缩着脖子的更夫,拖着疲惫的脚步,沿着街边往回走,准备交班歇息。
一两个赶早市的菜农,推着堆满时鲜菜蔬的独轮车,车轮“吱呀呀”地碾过被晨露打湿的青石板路面,留下两道浅浅的水痕。
沿街的铺户大多还上着厚厚的门板,只有极少数卖早点、蒸炊饼的摊子,开始卸下门板,在门口支起炉灶,昏黄的灯笼光晕下,蒸腾起一丝微弱的人间烟火气。
一切都与往常无数个清晨并无二致,平淡,静谧,甚至有些慵懒,仿佛昨日、前日、乃至千百年来的每一个清晨,都是这般模样。
然而,这片延续了整夜的宁静,被一声极其短暂、随即戛然而止的惊呼猛地划破了。
声音源自朱雀门那巍峨高耸的皇城门楼之下。
是今日轮值、正准备开启侧皇城门的禁军士兵。
为首的小旗官姓王,是个在皇城根下当了十几年差的老行伍,平日里最是沉稳。
此刻,他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仰着头,张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门楼的上方,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身后的几名年轻兵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是茫然,待看清之后,反应各不相同:有的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有的直接傻在原地,手脚冰凉;还有一个年纪最轻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腰干呕起来。
此时,东方的天际线已由青转白,继而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金红。
旭日即将喷薄而出,第一缕晨曦如同利剑,刺破薄雾,精准地投射在朱雀门那高大雄伟的门楼之上,也将飞檐斗拱的阴影拉得老长。
就在那最高一重、象征皇家威仪的庑殿顶飞檐之下,悬挂着一件物事。
那不是平日象征时辰或信号的宫灯,也不是任何仪仗用具。那是一件……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那是一盏灯笼。
那绝非是凡俗工匠所能制作的灯笼。
它的轮廓,依稀可辨是个人形——一个扭曲、缩紧、被强行固定成提灯姿态的人形。
原本属于头颅的位置,被整个掏空,换上了一根粗糙的铁钩,用于悬挂。
躯干和四肢的皮肤被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完整地剥下,经过鞣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黄中泛着死灰色的光泽,紧绷地蒙在内部某种坚硬的支架上,构成了灯笼那不规则的主体。
晨光熹微,映照在这“人皮灯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