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醉仙舫,仿佛一头蛰伏在碎玉湖上的巨兽,通体绽放着过度亢奋的璀璨光芒。
丝竹管弦之声比往日更加喧嚣刺耳,觥筹交错间,宾客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今夜唯一的主角——即将登台的玉蔻。
凌析站在流芳厅的窗边,扫视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和高悬的灯笼。
终于,在一阵密集如雨点般的羯鼓声中,戏台上的灯火骤然暗下大半,只余下一束孤零零的、昏黄的摇曳追光,打在空无一人的台心。
凌析看了看舞台上方被隔板挡住的部分——这是用烛火和镜面反射形成的效果,古已有之,不过醉仙舫的格外精致些。
就在此时,乐声陡然一变。
从先前暖场的靡靡之音,瞬间转为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与急促,琵琶轮指快如骤雨,筚篥发出尖锐凄厉的长鸣,间或有沉重的铜钲撞击声,仿佛两军对垒,战云密布。
一道烈焰般的身影,翩然闯入那束惨白的追光之中!
是玉蔻。
她竟未穿往日柔美的裙裳,而是着一身仿唐制的血红舞衣。
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凤凰,宽袖如云,裙摆似火,腰间束着黑色革带,更衬得她腰肢纤细,身段挺拔。
她的妆容也一改平日里的娇媚,眉梢斜飞入鬓,眼线勾勒得凌厉逼人,唇色是近乎暗血般的深红,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饮血无数的妖刀,散发着一种凄艳、决绝、又危险至极的美。
今日,她没有唱,而是舞。
一曲早已失传、据说极难演绎的《破阵乐》。
她的舞姿刚柔并济,时而如将军拔剑,气势磅礴;
时而如士卒冲锋,步伐铿锵;
时而又化作阵前哀泣的孤魂,长袖翻飞如血浪,身姿旋转似飓风。
她的舞,将那种古战场上的豪迈、惨烈、悲怆演绎得淋漓尽致,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杀伐之气,每一个定格都仿佛浴血而生。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充满力量与悲剧美的舞蹈震慑住了。
凌析的心却越揪越紧。
玉蔻的舞技无可挑剔,甚至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表演,达到了惊人的巅峰。
但在那极致的力量与美感之下,凌析敏锐地捕捉到了更多不寻常的细节。
玉蔻的呼吸比平时急促许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并非全因剧烈运动。
她的眼神在凌厉杀伐之余,总会极其短暂地、不受控制地飘向同一个方向——那条连接后台的、吞噬了红绡的阴暗走廊入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焦灼与恐惧。
一曲终了,玉蔻以一个极其艰难的、身体几乎对折的后仰定格结束,头颅昂起,雪白的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如同高傲又脆弱的天鹅。
寂静持续了足足三息。
随即,台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掀翻画舫顶棚的疯狂喝彩与尖叫,金银珠玉如同冰雹般砸向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