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白天被宫野暻吾带着去了那家小仓拉面店。那里残留着姐姐生活过的气息,承载着姐姐与那个陌生“弟弟”之间,她不曾参与的、短暂却真实的温暖时光。触景生情,往日的回忆与失去的痛苦,被数倍放大,化作无形的利齿,啃噬着她本就脆弱的心防。
旁边床上传来阿笠博士规律而响亮的鼾声,这熟悉的声音本该带来一丝安全感,此刻却反而衬托出她内心的空洞与冰冷。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遗弃在无尽虚空中的尘埃。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她悄悄地、如同夜行的猫一般摸黑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无声地打开房门。走廊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清冷的光斑。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客厅的电话旁,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犹豫了片刻,然后,凭着肌肉记忆,按下了一串早已刻入灵魂的数字——那是姐姐宫野明美生前公寓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而单调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知道,电话的那一头,永远不会再有人接起。那个会温柔呼唤她“志保”的声音,已经永远沉寂。公寓或许早已易主,或许空置,这串数字代表的联系,早已被死亡无情地斩断。
但她还是忍不住打了过去。
仿佛只要听着这忙音,就能自欺欺人地以为,姐姐只是暂时不在家,或许下一秒,就会拿起电话,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问她:“志保,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睡衣的领口,留下冰凉的湿痕。她紧紧握着听筒,指节泛白,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过去世界的唯一纽带,是她在冰冷现实中能抓住的、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
瘦小的肩膀在黑暗中微微颤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在这无人看见的深夜,土崩瓦解。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全世界、孤独无依的女孩。
……
而在仅一墙之隔的宫野别墅地下工作室里,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凝练与专注。
宫野暻吾对隔壁女孩此刻正经历的痛苦煎熬一无所知。他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指尖,凝聚在那把锋利的刻刀上,凝聚在那块逐渐焕发出庄严与悲悯形态的血色珊瑚上。
佛像的细节正在被一点点完善。衣袂的流畅线条,手指的柔美姿态,尤其是那低垂眼眸中蕴含的、仿佛能包容一切苦难的宁静。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每一次下刀都毫不犹豫,仿佛不是在雕刻,而是在唤醒沉睡在珊瑚内部的神性。汗珠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他也只是随意地用袖子擦去。
工作室里只有刻刀与珊瑚摩擦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他自己平稳的呼吸声。这声音,像是一种独特的冥想,将他从纷乱的现实和迷茫的过去中暂时剥离出来。
与此同时,在这座不眠的城市某个隐秘的角落,或许是一家高级会员制酒吧的幽暗卡座里,贝尔摩德正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实则如同最敏锐的猎手,在搜寻着任何可能与“她担心的事”相关的蛛丝马迹。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某个安全屋内,琴酒正对着电脑屏幕……他那双狼一般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追踪与毁灭的火焰。
夜色深沉,掩盖了悲伤,也掩盖了阴谋与杀机。
有人在孤独中舔舐伤口,有人在专注中塑造寄托,也有人在黑暗中编织着新的罗网。
米花町的夜晚,从未真正的平静。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这漆黑的夜幕下悄然交织,等待着某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