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说罢,便也不再多留,喊了声平儿,就转身走了。
她离去的背影,竟是显得格外地萧索落寞。
但平儿心里却清楚得很。
自家奶奶,绝不是那等会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人。
她就是单纯为了寻鱼水之欢,为了图一时之快,才会这般频繁地来寻林珂的。
方才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说到底,不过是她急中生智,信口胡诌出来,单纯地为了唬住探春罢了。
而探春毕竟经历得少,又哪里是王熙凤这等人精的对手?竟是真的被她给骗住了。
此刻,她正站在原地,看着王熙凤离去的背影,心中已是充满了内疚,正在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对王熙凤态度太差了些。
平儿见状,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她既不好当面拆了王熙凤的台,又不好眼睁睁地看着探春被这般蒙骗,只得上前一步,柔声劝道:“三姑娘莫要多想了。我们奶奶方才......她并没有责怪三姑娘的意思。”
探春却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愧疚,笑道:“我知道。就算......就算她方才是装的,可那番话,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说到底,还是我有些不懂事了......”
平儿一时无语,只好说道:“爷想必也是等得久了,三姑娘还是快些进去吧。”
探春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红,笑道:“说的也是。平儿姐姐你也辛苦了,快回去好生歇息吧。这里有我帮着看顾着呢。”
平儿的脸上也微微一红,福了一福,这才走了。
......
探春理了理心绪,这才转身进了卧房。
一进屋,却见林珂正笑眯眯地倚在床头,一双眼睛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这边。
探春顿时便将方才那点愧疚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张俏脸立刻便绷了起来,故作嗔怒地说道:“珂哥哥倒是轻松自在!怕是没少将外头的话听进去吧?”
她也不往床边去,便就近在窗边的桌旁坐下,故意背对着林珂,只留给他一个窈窕的背影。
林珂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是生了气了?
他心中暗笑,也不叫她,干脆掀开被子下了床来。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探春身后,伸出双臂,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纤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笑道:“我的好妹妹,这就生气了?”
探春的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未推开他。
只听林珂又继续说道:“你那凤姐姐,也不是存心的。她并不知道你今日会来......”
“哼!谁生她的气了?”探春却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声音里满是委屈,“我只是生你的气罢了!”
“她不知道我要来,你总该知道我要来的吧?”
“呃......”林珂被她这番话噎得尴尬一笑,“好好好,都是我的不对,是我的错。不知......探春大人,预备要如何惩罚小人啊?”
事实证明,偶尔来上一点大反差的情话,最是能维系感情。
探春听了他这番没脸没皮的请罪,终于是忍不住,咯咯娇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来,白了林珂一眼,眼神里早已没了半分怒意,只剩下满满的娇嗔与羞赧。
探春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道:“好了好了,不与你计较了。”
“珂哥哥那书读得怎么样了?我可是存了许多地方都想好生请教请教你呢!”
林珂当然是乐意至极。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般好学上进的孩子了。
......
另一边,荣国府,贾宝玉房内。
今日这里倒是与往日不同,少了那痴痴傻傻的男主人,反倒显得愈发清净了些。
贾宝玉自打前日里从夏家回来,心中那点儿旖旎念想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便再不愿与夏金桂共处一室。
今日更是寻了个由头,一大早便躲去了绮霰斋,贾政还乐呵呵地以为这是儿子要用功读书了,觉得这是成亲的功劳。
但贾宝玉实则只是眼不见为净,跑去躲清闲罢了。
对此,夏金桂却是丝毫不在意。
她正一个人闲适地坐在窗边的炕上,手里捧着一盏描金的五彩茶盅,指甲上的丹蔻与瓷器相映,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夏金桂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茶汤上浮起的沫子,微微垂着眼帘,神态竟是出奇的娴静安然。
窗外的冬日暖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那身石榴红的撒花袄裙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若是单看这幅场景,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模样,谁又能想到这副皮囊之下,藏着的是那般一个风雷涌动的性子呢?
只可惜,这幅宁静的画卷并没有持续太久。
“奶奶。”
宝蟾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行了一礼,生怕扰了主子的清净。
夏金桂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姿态端的是十足的派头。
宝蟾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将方才在外面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
“回奶奶,方才听园子里的丫头们说,东府那边定了规矩,说是府里的几位姑娘......要轮流着去照顾那位......”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夏金桂竟是将手中的茶盅重重地拍在了炕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在她手背上烫起了一小片红印,她却浑然不觉。
“什么?你说那一群丫头片子要轮流去?”
夏金桂柳眉倒竖,一双吊梢眼里满是怒火,方才那点娴静之态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盛气凌人。
她猛地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口中不住地冷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亏她们一个个还自诩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呢,男人的房间是能这样随随便便进去的么?”
“拉拉扯扯,也不知避讳,成何体统!真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