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是他的。
三分钟。
预言,分秒不差。
我,杀了他。
我看着那滩不断扩大的暗红,世界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孩子们的哭喊,远处隐约的惊叫,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空洞的胸腔。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落,滴答,滴答,砸在尘土里,也砸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那支青铜笔冰冷刺骨,死死地粘在我的掌心,仿佛已经和我血肉相连。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我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是那支笔!是它引导了我的手,是它带来了这一切!恐慌像藤蔓一样勒紧我的喉咙。对,笔!只要丢掉它,就和我没关系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甩脱这邪物。可它纹丝不动,那股寒意反而更重,几乎要冻僵我的手臂。与此同时,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感知,顺着笔身蔓延到我的脑海——一段不属于我的、断断续续的画面,伴随着强烈的不甘与一丝……解脱?
画面里,还是这个男人,他似乎在黑暗的房间里,对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低语:“……必须拿到……笔……结束这循环……” 紧接着,是他偷偷翻找我家旧物的片段,目标明确,就是那个桃木盒子!
他认识这支笔!他就是为了笔来的!
这认知像一道闪电劈进我混乱的大脑。他不是无辜的路人!他想偷笔!那他现在的死……是笔的反噬?还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笔清除威胁的工具?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我。我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让开!都让开!怎么回事?” 公园保安粗哑的嗓门穿透了死寂,人群被分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跑了过来。
我猛地惊醒。
跑!必须跑!手里攥着凶器,现场只有我一个“凶手”,我说笔是邪物?说他预谋偷窃?谁会信?这只会让我被当成疯子关起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尸体吸引的瞬间,猛地转身,撞开身后一个看热闹的人,发疯似的朝着公园深处,那片更茂密的树林冲去。
“喂!站住!”
“别跑!”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紧紧追来。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树枝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那摊血和男人圆睁的双眼,是我脑中唯一的景象。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声音渐渐远了。我躲在一个废弃的假山石洞里,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汗水、泪水、还有不知何时蹭上的泥污和……血迹,混合在一起,让我狼狈不堪。
我摊开手掌,那支青铜笔依旧静静地躺着,暗绿色的锈迹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带着一丝嘲讽。我再次试图把它扔掉,甚至用石头去砸,用脚去碾,可它完好无损,那股冰冷的联系也丝毫未断。
它赖上我了。
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杀了人,成了一个逃犯。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这支来自外婆的、该死的笔!
外婆……她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她才会在遗言里写下两个“慎之”?她知道这笔的邪恶?那她为什么还要留给我?
无数疑问啃噬着我。
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我需要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找这支笔?“循环”又是什么意思?
夜色降临,我像幽灵一样溜出公园,不敢回自己的家。我找到城区边缘一个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用身上仅有的现金开了个房间。锁上门,拉紧窗帘,我才感到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打开男人的钱包——这是我混乱中唯一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东西。里面现金不多,几张银行卡,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年头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外婆,和一个陌生的老先生站在一起,笑容温和。而那个男人,就站在他们身后,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眉眼间能看出如今的轮廓。
我浑身冰凉。他认识外婆!他和外婆有关系!
钱包夹层里,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一行地址,笔迹……我认得,是外婆的!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个男人,他的目标明确,就是外婆留给我的这支笔。他的死,绝非偶然。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生活在地狱。新闻里果然报道了公园的命案,模糊的通缉令上有我的侧面影像。我不敢出门,靠之前买的方便食品度日。青铜笔就放在床头,我日夜与它为伴,那股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它所带来的一切。
我恨它,又离不开它。它是我知晓真相的唯一途径。
我再次拿起它,这一次,不是去触碰活人,而是集中意念,试图去“阅读”它本身,或者,阅读那个死去的男人留在上面的信息。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和混乱的情绪碎片——强烈的不甘、执念,还有一丝计划失败的愤怒。我耐着性子,像在泥沙里淘金,一点点梳理。
更多的片段浮现出来:
——男人,名叫陈远,是外婆年轻时那位故友的孙子。那位故友,似乎也曾是这支笔的持有者,并在多年前死于非命。
——陈远坚信,他爷爷的死与这支笔有关,他一直在追查笔的下落,想要毁掉它,或者掌握它,以摆脱所谓的“诅咒”或“循环”。
——他从外婆生前的一些旧物中找到了线索,推断笔传给了我,于是开始跟踪我,公园的“偶遇”根本就是计划好的,他本想制造机会接近我,骗取或者抢夺这支笔。
——他知晓笔的部分能力,也知道触碰持有者可能看到的“死期”,但他低估了笔的反噬力量,或者说,他没想到“死期”会以这种方式,由我来执行。
“循环……” 我喃喃自语。陈远想打破的循环是什么?是持有者必然死于非命的循环?还是像我今天这样,被笔操控着杀人的循环?
外婆把笔留给我,是想让我结束它?还是……让我成为循环的一部分?
没有答案。青铜笔沉默着,只提供碎片,不提供拼图的全貌。
我知道,我不能再躲下去了。陈远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涟漪才刚刚开始。如果他不是独自行动呢?如果他背后还有别人也在找这支笔呢?
我必须主动出击。那个地址,外婆留给陈远的地址,是我唯一的线索。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我裹紧外套,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按照地址找到了城西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那是一座独门独户的老宅,院墙斑驳,门上挂着生锈的锁。
我绕到宅子后面,找到一扇破损的窗户,钻了进去。
屋里积满了灰尘,家具大多蒙着白布,空气里是腐朽的味道。我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搜寻。在书房一个隐蔽的墙洞里,我找到了一个铁盒。
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笔记,是外婆的笔迹。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就着那点微光,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笔记里记载了外婆得到这支笔的经过,以及她几十年来对笔的研究。它确实能窥见死期,但这能力伴随着巨大的代价——持有者会逐渐被笔的“意志”影响,变得冷漠,甚至会被它引导着,去“纠正”那些它认为“不该存在”或“威胁到自身”的生命。陈远的爷爷,那位故友,就是因为在试图毁掉笔的过程中,被笔的反噬力量间接导致死亡。
外婆写道:“笔择主,非人择笔。它非善非恶,只是一种规则,冰冷而残酷的规则。持有者要么被它同化,成为它维护‘循环’的工具,要么……找到真正终结它的方法。”
“末鬼……” 在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外婆用颤抖的笔迹写下了这两个字,注:“笔之真名,亦为宿命。”
我明白了。“末鬼”不是指笔,而是指像我和外婆这样的持有者——知晓终点,游荡在命运末端,最终可能被笔吞噬或异化的……鬼。
陈远想打破的,是他爷爷那一脉被笔影响的宿命循环。而外婆留给我的使命,似乎是终结这支笔本身带来的、更宏大的循环。
我看着手中冰冷的青铜笔,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它内部那冰冷、古老、不容置疑的“规则”意志。它选中了我,用它血腥的方式让我明白了违背它“规则”的下场(陈远的死),也让我看到了挑战它可能付出的代价(陈远爷爷的死)。
我站在尘埃落定的老宅里,窗外雨声淅沥。我没有感到解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重。我背负着一条人命,一个逃犯的身份,以及一个来自外婆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这支笔,这支名为“末鬼”的笔,已经和我紧紧捆绑在一起。丢掉它已不可能,逃避只会迎来更坏的结局。
我握紧了它,那寒意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路,只剩下一条。
走下去,在这条被“末鬼”缠绕的、通往未知终点的路上,走下去。直到我找到终结这一切的方法,或者,像外婆笔记里暗示的某些前辈一样,最终被这冰冷的规则吞噬。
雨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