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一筹莫展,几乎要绝望放弃时,指尖无意中划过键盘,敲出了一个极其冷僻的古字,关联出一段残破的网络碑拓资料。那上面记载了一个与我家族完全无关的、某个早已消亡的部落的“祀舞”仪式,用于安抚含怨而死的亡灵。仪式描述非常简略,却提到了需要“至亲之血”与“诚悔之心”,在“月晦之夜”,于“怨念起源之地”举行。
至亲之血…诚悔之心…月晦之夜…怨念起源之地…
我的目光猛地盯住了墙上日历。两天后,正是农历月末,月晦之夜!
落珠潭!就是那里!
一个清晰的、却又无比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我要回去,回到落珠潭,在月晦之夜,尝试进行那个安抚仪式。我不是绣娘的直系后代,但同为沈家血脉,我的血或许能起到作用。至于“诚悔之心”…我虽未负人,也未被人负如绣娘那般惨烈,但我愿意代表家族,对因媚珠而受害的所有生命,表达最深切的忏悔。
这或许是我,也是家族摆脱诅咒的唯一机会。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请了年假,买了最早一班返回西南的车票。出发前,我将所有关于媚珠的资料,包括我的研究笔记和那张羊皮地图,打包密封,寄存在了一位我绝对信任、且与此事毫无瓜葛的朋友那里。并嘱咐他,如果我一周内没有联系他,就将这些东西公之于众。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再次站在落珠潭边,心境已是截然不同。月晦之夜,无星无月,山林漆黑如墨,只有我带来的一盏防风马灯,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撑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潭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黑沉,像一块巨大的墨玉,死寂中压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寒风穿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如同呜咽的声响。
我按照资料中零星的描述,以及一种莫名的直觉,开始布置。我用干净的泉水净手,在潭边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没有复杂的法器,我只将媚珠取出,放在空地中央。然后,我割破自己的食指,将鲜血缓缓滴落在珠子周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我闭上眼睛,努力摒弃内心的恐惧和杂念,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沈绣娘的形象,想象她当年的痛苦、绝望与怨恨。我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绣娘姑祖…以及所有因这媚珠而逝去的灵魂…我,沈家后人清韵,今日在此,并非为了祈求力量,亦非为了延续仇恨…我代表沈氏一族,为这百年来的业障,向你们忏悔…”
我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我诉说着从记载中看到的那些悲剧,那些被吞噬的生命,那些扭曲的欲望。我表达着对这一切的痛惜与歉意。
“…冤冤相报何时了。百年的纠缠,百年的痛苦,该结束了…绣娘姑祖,放下吧,安息吧…所有被束缚于此的灵魂,都解脱吧…”
我重复着这些话语,心绪从最初的紧张,渐渐变得沉静而悲悯。我不知道这是否有用,我只是倾注我所有的真诚。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放在血圈中的媚珠,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表面那层灰暗的外壳,如同风化的墙皮般,簌簌剥落!内部那妖异的光芒再次爆发,这一次,不再是流转的虹彩,而是刺目的、不祥的血红色光芒!
整个落珠潭像是被投入巨石的画面,潭水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咕嘟声震耳欲聋!狂风大作,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马灯瞬间熄灭!
在血红色的光芒中,我仿佛看到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浮现、哀嚎,有男有女。紧接着,一个穿着清末服饰的苍白女子虚影,在潭心漩涡上方凝聚,她面容凄绝,眼神空洞地望向我。
是沈绣娘!
她抬起手,指向我,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吸力从潭中传来,仿佛要将我也拖入那无尽的黑暗深渊!
我吓得魂飞魄散,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中断!
我稳住身形,用尽全身力气,更大声地呼喊:“绣娘姑祖!安息吧!我忏悔!我们沈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所有因它而死的人!结束吧!”
我甚至跪了下来,朝着那虚影和潭水,深深叩拜。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举动起了作用,那冰冷的吸力骤然消失。绣娘的虚影凝视着我,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悲伤,竟似乎还有一丝…释然?
她张开嘴,没有声音,但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话,直接响在我的脑海:
“情…咒…皆由心…生…心…灭…”
话音未落,那血红色的虚影连同潭面上的无数人脸,如同烟雾般开始消散。与此同时,地上那枚散发着红光的媚珠,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我抬头看去,只见珠子表面布满了裂纹,那刺目的红光从裂缝中迸射而出,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在我惊愕的注视下,珠子彻底碎裂,化作一小撮毫无光泽的灰色粉末,被山风一吹,四散飘入幽深的潭水中,消失无踪。
潭水的漩涡缓缓停止,沸腾般的咕嘟声平息。狂风止歇,山林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冰冷气息,和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瘫软在地,浑身脱力,泪水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是恐惧,是后怕,也是一种沉重的解脱。
媚珠,碎了。
纠缠了沈家百年的诅咒,似乎…真的结束了。
天光微亮时,我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落珠潭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平静,只是那份死寂中,似乎少了一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离开了那里,没有回头。
回到城市后,那个赵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生活似乎回归了平静的轨道。
我将那段经历深深埋藏心底,继续我的民俗研究,只是研究方向,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所有关于巫蛊、诅咒的内容。
一年后,我因一个与媚珠完全无关的民俗调研项目,再次路过那个西南小村。鬼使神差地,我又去了一次落珠潭。
令我惊讶的是,原本幽深死寂、寸草不生的潭边,竟然在向阳的坡地上,开出了一片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小小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纯净而脆弱。
潭水依旧深不见底,却不再让人感到阴森恐惧,反而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宁静。
我站在潭边,山风拂面,带来野花的淡淡清香。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声来自百年前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哀伤的叹息,只是这一次,那叹息里,多了几分平和。
孽缘已消,怨咒已散,一切都结束了。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