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那恶毒的诅咒,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我的骨髓。“我记住你了……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 这不是结束,我知道。我毁了她寄魂的木梳,或许重创了她,但显然未能将其彻底消灭。她就像一条受伤的毒蛇,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再度窜出,给予我致命一击。
右掌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我抬起手,就着微弱的晨光查看。掌心被木梳刺破的地方,皮肉翻卷,颜色泛着一种不祥的青黑,流出的血液也带着暗紫色,仿佛中了某种阴毒。简单的包扎恐怕无济于事。
我挣扎着坐起身,靠着树干,从破烂的衣衫上撕下布条,忍痛将伤口紧紧缠住。书笈早已在逃亡中失落,连同里面那些承载着我功名梦想的书籍文章。盘缠也所剩无几。
前路漫漫,京城尚远,而我不仅身无长物,重伤在身,更被一个怨念深重的厉鬼标记、追杀。功名?此刻想来,竟是如此的遥远和不切实际。
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林叶和晨雾,洒下斑驳的光点,却丝毫无法带来暖意。我望着那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后怕,以及深不见底的茫然。
那夜庙中的经历,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铜镜里那张腐烂的脸,木梳吸食生命的灼痛,女鬼凄厉的诅咒……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恐怕此生难忘。
我活下来了,是的。但代价是什么?我摸了摸怀中,仅剩的几枚铜钱冰凉。看了看受伤的、缠绕着肮脏布条的手。感受着那如影随形、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我猛地一颤,惊惶四顾,总觉得那女鬼就藏在某片阴影之后,用那双空洞腐烂的眼窝,死死地盯着我。
余生,恐怕都将笼罩在这荒山古庙的鬼影之下,不得安宁了。
我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继续向着未知的前路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背后的山林深处,仿佛永远回荡着那一声幽怨而恶毒的——“沈文轩——”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一声鸟鸣,每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头,总觉得那腐烂的鬼影就缀在身后不远处,用那双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我。
右掌的伤口阵阵抽痛,被雨水和汗水一浸,更是火辣辣地疼。缠着的布条早已被血和泥污浸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褐色。我能感觉到,那不仅仅是皮肉伤,一股阴寒的气息正顺着伤口往胳膊里钻,整条右臂都开始变得麻木、沉重。
失血、寒冷、恐惧,还有那股侵入体内的阴气,都在迅速消耗着我本就不多的体力。视线开始模糊,头脑昏沉,只想就此躺倒,再也不起来。
不行!不能倒下! 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倒在这里,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那循迹追来的庙鬼收了魂魄!我想起家中倚门望儿归的老母,那浑浊眼中唯一的期盼。我若死在这里,她该如何活下去?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疲惫。我咬紧牙关,几乎是用爬的,挣扎着挪到一块略微凸起的岩石下,这里至少能稍微遮挡一下冰冷的雨丝。我瘫坐在泥水里,背靠冰冷的岩石,大口喘息。
必须处理伤口!这念头无比清晰。我颤抖着解开那脏污的布条,借着微弱的天光查看。掌心的伤口皮肉外翻,边缘已经发黑,流出的血液不再是鲜红,而是粘稠的暗紫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如同墓穴泥土般的腥腐气。
果然是阴毒!
我撕下内衫唯一还算干净的里衬,又忍着恶心,摸索着在岩石缝隙间找到几株常见的、略带止血消炎功效的车前草,塞进嘴里胡乱嚼烂,连同那点可怜的唾液,一起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重新紧紧缠住。做完这一切,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铃铛声,伴随着踩踏泥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
我心中猛地一紧,是希望,更是警惕。这荒山野岭,寻常人怎会在此刻出现?难道是那庙鬼幻化?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
雾气缭绕的林间小径上,渐渐显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破旧僧袍的老和尚,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如同风干的橘皮,身形瘦小,背着一个比他还大的、满是补丁的布袋,步履却异常稳健。他手中持着一根竹杖,杖头挂着一个古旧的铜铃,随着他的行走,发出清脆却并不响亮的叮当声。
他看到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加快步伐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施主,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我重新包扎过却依旧渗着黑血的右手上,眉头微微蹙起。“好重的阴煞之气。”
我紧绷的心弦略微一松,不是那女鬼。但这老和尚……他能看出我手上的伤是阴煞所致?
“大师……救命!”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昨夜……前面那座荒庙……有、有鬼!”
我语无伦次,将昨夜恐怖的经历断断续续说了出来,说到那铜镜中的腐脸,那吸血的木梳,那恶毒的诅咒,依旧忍不住浑身发抖。
老和尚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只是偶尔看向我掌心的目光更加凝重。待我说完,他长叹一声:“孽障,果然是它……”
“大师知道那庙鬼?”我急问。
“略有耳闻。”老和尚微微颔首,“此山旧称‘断肠岭’,数十年前,曾有一痴情女子在此地被负心书生所骗,最终悬梁自尽于那山神庙中。怨念不散,化为厉鬼,盘踞庙内,专害过往书生,吸其阳气,增其怨力。老衲云游至此,便是感应到此地煞气冲天,特来查看,不想施主已遭其毒手。”
他解开我手上的布条,查看伤口,又用手指沾了点那暗紫色的血液,在鼻尖嗅了嗅,摇头道:“阴毒已侵入经脉,寻常药石难医。若非施主昨日以石香炉惊动残存山神气息,暂阻其凶焰,又身负些许文气(指读书人的正气)护体,恐怕此刻早已……”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明白。我一阵后怕。
“求大师救我!”我挣扎着想跪下。
老和尚扶住我,从他那巨大的布袋里摸索着,取出一个粗陶小瓶,倒出些灰白色的药粉,洒在我的伤口上。药粉触体,带来一阵清凉,那火烧火燎的刺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伤口处丝丝缕缕溢出的黑气也似乎淡了一些。
“此药只能暂时压制阴毒,延缓其蔓延,治标不治本。”老和尚沉声道,“若要根除,需化解那庙鬼的怨念,或……将其彻底镇压。”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施主,你既已卷入此劫,便是因果。那庙鬼已记住你的姓名气息,天涯海角,恐难摆脱。唯有直面,或有一线生机。”
直面?我想到那腐脸鬼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如何……如何直面?”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和尚望向荒庙的方向,“需知其怨念根源,了其执念。或,在其最虚弱之时,以雷霆手段,毁其根基。”
最虚弱之时?我心中一动:“大师,我昨夜毁了她那木梳,她似乎受损不轻……”
“寄魂之物被毁,确能重创于它,使其力量大减,尤其是白日,阳气旺盛,更是它蛰伏之时。”老和尚点头,“但若不趁此机会将其根源铲除,待其吸收此地阴气,慢慢恢复,日后必将更加凶戾,施主也再无宁日。”
他顿了顿,看着我苍白的脸:“施主可敢与老衲,再入那庙一趟?趁它病,要它命!”
再入那鬼庙?!我头皮一阵发麻,昨夜逃出生天的经历犹在眼前,那恐怖的景象如同梦魇。还要回去?
可是,老和尚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我心上。“天涯海角,恐难摆脱”、“日后必将更加凶戾”……逃避,真的有用吗?这阴毒如跗骨之蛆,这诅咒如影随形,我还能有将来吗?
看着老和尚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感受着右掌伤口在药力下传来的微弱暖意,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和最后一丝勇气的情绪涌上心头。横竖可能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把!
我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恐惧,重重地点了头:“我去!”
再临鬼庙
在老和尚的搀扶下,我吃了点他给的干粮,恢复了些许体力。阳光逐渐驱散晨雾,林间的光线明亮起来,这让我多少有了点安全感。
我们沿着我昨夜逃亡的路线返回。越是接近那荒庙,周围的空气似乎就越发阴冷,阳光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削弱,变得黯淡。鸟兽虫鸣绝迹,一片死寂。
再次站在那歪斜的庙门前,看着里面熟悉的破败景象,昨夜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神像依旧斑驳,供桌依旧倾颓,地上还有我挣扎翻滚的痕迹,以及……那几块碎裂的石头香炉碎片。
庙内光线昏暗,与外面的白日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阳光隔绝在外。
老和尚站在门前,神情肃穆,他取下杖头的铜铃,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从布袋里拿出了一串乌黑发亮的念珠。
“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勿要回头,勿要应答。”老和尚低声嘱咐,语气不容置疑。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左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胸前一枚母亲为我求来的、早已褪色的平安符。
踏入庙门的瞬间,一股比昨夜更加浓郁、更加沉滞的阴寒之气瞬间包裹了我们。温度骤降,呵气成霜。明明是大白天,庙内却如同冰窖。
老和尚手中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叮”的一声清脆鸣响,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了那沉滞的阴气。
我们一步步向庙内走去。目光扫过神龛下那片我昨夜栖身的茅草堆,似乎还能看到那女鬼趴伏在我背后的轮廓。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从神像后方传来。那声音哀婉凄切,令人闻之心酸。
“公子……妾身好痛……那木梳是郎君予我的信物……你为何要毁它……”是那女鬼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空灵幽怨,带着无尽的委屈。
我心头一紧,几乎要下意识地开口。老和尚猛地回头,严厉地瞪了我一眼,同时手中念珠捻动,口中低诵我听不懂的经文。
啜泣声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一声冷哼。
庙内的光线更加暗淡,阴影开始蠕动,仿佛活了过来。在我们前方,那尊山神像的阴影里,一团模糊的黑影开始凝聚,渐渐显现出人形——依旧是那墨发白衣的背影,坐在一个凭空出现的绣墩上,仿佛正在对镜梳妆。只是,那背影微微颤抖,周身缭绕的黑气远不如昨夜浓烈,显得有些涣散。
“老秃驴,多管闲事!”女鬼的声音变得尖利,充满了怨恨,“还有你,沈文轩!毁我法宝,伤我魂魄,今日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她猛地转过身!
这一次,不再是镜中惊鸿一瞥的腐脸,而是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半边脸尚且保留着生前的清秀,另外半边却已彻底腐烂,蛆虫在眼窝和脸颊的烂肉中蠕动,森白的颌骨裸露着。
她伸出乌黑尖长的指甲,指向我们,浓郁的怨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浪潮,向我们汹涌扑来!
“阿弥陀佛!”老和尚高宣佛号,声如洪钟,在这狭小的庙宇内回荡。他不再犹豫,将手中铜铃猛地摇动!
“叮铃铃——!”
清脆急促的铃声响彻庙宇,音波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那扑来的黑色怨气遇到音波,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退散。女鬼发出一声痛楚的尖叫,身影一阵晃动,变得更加模糊。
老和尚踏步上前,手中念珠甩出,那乌黑的念珠在空中仿佛活了过来,颗颗绽放出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如同一条灵蛇,向那女鬼缠绕而去!
“佛法无边,回头是岸!苦海沉沦,何不早登极乐!”老和尚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
念珠形成的金光圈子将女鬼牢牢套住,金光灼烧着她的魂体,发出“滋滋”的声响,黑气不断蒸腾。女鬼在金光中疯狂挣扎,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那声音已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和暴戾。
“极乐?哈哈哈……”她狂笑着,腐烂的脸上扭曲出极致的怨毒,“我被负心人抛弃,含冤而死之时,佛在何处?天道在何处?!我恨!我恨所有的读书人!恨所有的负心汉!我要你们死!要你们统统陪我下地狱!”
她的怨念如同火山爆发,原本被念珠金光压制的身形再次膨胀,黑气汹涌,竟隐隐有冲破金光束缚的趋势!那被金光灼烧消散的黑气中,仿佛显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都是曾被她害死的书生怨魂!
老和尚脸色一白,显然没想到这庙鬼怨念如此深重,在受创之下仍有如此力量。他加紧催动念珠,金光更盛,但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显然支撑得极为吃力。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老和尚需要时间,需要干扰这女鬼!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尊山神像,以及神像前碎裂的香炉。昨夜,是那破碎的香炉和我的呼喊,引动了一丝残存的神力。
执念……根源……
我猛地想起老和尚之前的话,以及女鬼零碎的呓语。负心书生……信物……木梳已毁,但她的恨,她的怨,根源在于那场情殇,在于那个“负心人”!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向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在金光中挣扎嘶吼的女鬼大声喊道:
“那位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被负心人所害,可知那负你之人,后来如何了?!”
我的声音在诵经声和鬼嚎声中显得异常突兀。老和尚诧异地瞥了我一眼,但没有阻止。
那女鬼的挣扎微微一滞,腐烂的独眼猛地盯向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他拿着骗我的钱财,上京赶考,高中榜眼,娶了高门贵女,享尽荣华富贵!而我……我却在这荒山野庙,化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天道不公!不公!!”
她的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不甘。
“你怎知他享尽荣华?”我抓住她话语中的关键,疾声追问,“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你在此地盘踞数十年,可曾想过,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那负你之人,或许早已遭了报应!或许他考场舞弊,已被革去功名,抄家流放!或许他官场倾轧,已身败名裂,死于非命!或许他疾病缠身,妻离子散,晚年凄惨!”
我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她的反应。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但此刻必须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被困于此地,只因一口怨气不散,只执着于当年之恨,却不见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害死那么多无辜书生,与那负心之人又有何异?你的怨,你的恨,不仅锁住了那些枉死之人,更锁住了你自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永远沉浸在这无边的痛苦和仇恨之中!”
“你胡说!你骗我!”女鬼尖叫,但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茫然。周身的黑气翻涌得不那么剧烈了。
“是不是胡说,你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感应吗?”我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引导,“放下吧,姑娘。放下对他的恨,也放下对世人的怨。不是为了宽恕他,而是为了放过你自己!唯有放下,才能挣脱这怨念的枷锁,才能有机会看到真正的因果,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这些话,一半是基于情理的推测,一半是绝望下的急智,是否有用,我毫无把握。
庙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老和尚低沉的诵经声和铜铃细微的嗡鸣。
那女鬼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站在那里,金光依旧缠绕着她,但她似乎不再抗拒。腐烂与清秀交织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狰狞时而悲戚,时而茫然。
许久,许久。
一滴浑浊的、如同血泪般的液体,从她那尚未腐烂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嗤”的轻响,化作一缕青烟。
她周身的滔天怨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那浓稠如墨的黑气渐渐变得稀薄、透明。她那腐烂的身躯,也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一点点剥落、消散。
“……安宁……”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不再充满怨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
“我……好累……”
随着这最后一声叹息,她的身影彻底化作点点微光,如同萤火虫般,在昏暗的庙宇中盘旋了片刻,最终消散于无形。
那缠绕着她的念珠金光也随之收敛,落回老和尚手中。
庙内那沉滞阴寒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一束明亮的阳光,终于毫无阻碍地透过破旧的窗棂,照射进来,恰好落在之前女鬼消散的地方,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结束了。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老和尚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欣慰,也有感慨。
“阿弥陀佛。施主临危不乱,以言语直指其怨念核心,助其放下执念,自我消散,此乃大善,亦是她的造化。若非如此,老衲纵能将其镇压,也必付出极大代价,且难保其怨念不会在他处重生。”
他看着我右手的伤口:“如今怨念根源已消,你掌心的阴毒,回去后以糯米、艾草辅以阳气旺盛之中药外敷内服,假以时日,当可拔除。”
我看着阳光下恢复平静的庙宇,心中百感交集。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虚
我活下来了。真正地活下来了。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掌心的伤疤会愈合,心头的阴影或许也会随时间淡去,但那夜镜中的腐脸,那生死一线的挣扎,那与怨灵对峙的恐惧,以及最后那怨灵消散前疲惫的低语……这一切,都将成为我生命中无法磨灭的烙印。
我辞别了老和尚,他还要在此诵经几日,超度那些被女鬼害死的书生亡魂。
独自走在下山的路上,阳光温暖,山风清爽。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掩映在绿树丛中的荒庙轮廓。
它依旧立在那里,但我知道,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只是,世间庙宇万千,荒山野岭无数,谁又知道,那昏暗的角落里,是否还藏着另一个“庙鬼”?那看似平静的人心深处,是否也盘踞着不为人知的执念与怨憎?
我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掌心,紧了紧背上空空如也的书笈,转身,迈着依旧有些虚浮,却坚定了几分的步伐,向着山下,向着或许依旧坎坷,但至少暂时脱离了鬼蜮的前路走去。
功名之路,还需前行。只是此刻的我,已与昨日那个只知圣贤书的书生,截然不同了。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集市隐约的喧闹声,那是人间的气息。
而我身后的深山里,那座古庙静默无声,唯有风穿过破洞,发出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或许,那并非叹息,只是一种……归于永恒的寂静。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