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头香(2 / 2)

六叔公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抓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喃喃道:“果然……果然又来了……躲不过的……”

“什么是又来了?六叔公!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外乡人怎么死的?”我急得快疯了。

“那不是什么山神……”六叔公的声音飘忽得像一阵烟,“老辈子人口口相传,说是‘山魈’,是困在山里枉死之人的怨气聚成的邪灵,最会蛊惑人心,要人用血食供奉它,它才保一方‘平安’……”

他喘了口气,眼里满是恐惧:“几十年前,那外乡人不知怎么惹了它,被吸干了血肉,死得就剩一张皮包着骨头……后来请了高人,才勉强把它封在那处地穴里,用香火镇着,说是时间久了,怨气散了就好了……大家都不敢再提这事,庙也废了……谁知道……谁知道这新来的庙祝,他怎么会知道……他竟敢……竟敢又把它供起来!还用‘龙头香’做标记选祭品!”

“祭品?!”我头皮炸开。

“那头香里,怕是掺了那陶罐里邪门的东西,点了那香,就等于被那山魈标记了……往年……往年都是庙祝自己指定的人,大多是外乡的、无依无靠的流浪汉……送上点钱财,说是给山神爷当差去了……”六叔公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你抢了头香,坏了他的安排,他又不敢声张,那山魈索要祭品,自然……自然就找到你了……”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所以,我娘的好转,不是山神显灵,而是我用自己给那邪神做了新的目标,它暂时放过了我娘?那夜夜的“还回来”,是要我去做替死鬼!

“那庙祝……他为什么……”我喉咙发干。

“为什么?”六叔公惨笑一声,“被那东西缠上,得了点好处,就再也离不开了呗……那东西能给人续命,能让人有点邪门的本事,但也要不断喂它……喂不饱,它就先吃供奉它的人……那庙祝,你看他精瘦,说不定皮囊底下,早就被掏空了……”

我想起庙祝手臂皮下那蠕动的景象,一阵恶寒。

“怎么办……六叔公……我该怎么办?”我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他。

“走!赶紧走!离这村子越远越好!”六叔公急促地说,“那东西离不开这座山!只要你出了山,它就拿你没办法!快走!”

对!走!离开这里!

我谢过六叔公,转身就想往外跑。

“等等!”六叔公又叫住我,眼神里充满了悲哀和决绝,“走了就别再回来!还有……小心……那庙祝……他不会让你轻易走的……他不能让祭品跑了……”

我心头一紧,重重地点点头,冲出了六叔公的家门。

回到家里,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把家里仅有的那点铜板揣进怀里。我娘醒了,靠着床头看着我,眼神清明:“三儿,你要出远门?”

我看着她的脸色,确实比昨天又好了些,心里那股酸楚和恐惧几乎要把我淹没。我扑通一声跪在她床前,磕了个头:“娘,儿子不孝,要出去躲几天债……您……您好好养病……”我编了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我娘沉默了一下,枯瘦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去吧……自己小心……娘……没事……”

她的平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我咬咬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我不能从大路走,庙祝肯定会在村口堵我。我决定从后山绕,虽然难走,但更隐蔽。

后山林木茂密,光线昏暗。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心跳得像擂鼓,不断回头张望,总觉得身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都像是那甜腻的耳语。

跑了大概半个时辰,我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眼看就要翻过这道山梁,下去就是通往邻镇的小路了。

就在我稍微松口气的时候,前方一棵大树后,慢悠悠地转出一个人影。

干瘦的身形,精亮的眼睛,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正是那个老庙祝!

他脸上挂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残忍笑容,声音嘶哑:“跑啊?怎么不跑了?山魈大人等着你呢……你这上好血食,可比那些流浪汉强多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另一个方向跑。

“嗤——”一声轻响,我脚踝猛地一痛,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竟是一根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漆黑如墨的藤蔓!那藤蔓像是有生命一样,死死箍住我,并且还在不断收紧,冰冷的触感直往骨头里钻!

我挣扎着,却发现另一只脚也被缠住了!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老庙祝一步步逼近,柴刀在昏暗的林间反射着幽光:“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做祭品多好,还能让你娘多活几天……现在,只好让你们母子一起上路了!”

他举起柴刀!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

“嗷呜——!”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极其凄厉尖锐的嘶嚎,猛地从林子深处炸响!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愤怒,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老庙祝举刀的动作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扭头望向山神庙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惧:“不……不可能……怎么会……”

缠在我脚上的黑色藤蔓像是突然失去了力量,迅速变得干枯脆弱,我用力一挣,竟轻易挣断了!

老庙祝再也顾不得我,像是疯了般,嘴里念叨着“反噬……反噬了……”,跌跌撞撞地就往山神庙的方向跑,连柴刀掉了都顾不上捡。

我瘫在地上,惊魂未定,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声恐怖的嘶嚎过后,林子里陷入一种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犹豫了一下。逃?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那声嘶嚎……庙祝的惊恐……“反噬”?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我的脑子:庙祝慌了神跑回去,地下那洞窟……现在是不是没人守着了?那尊邪神雕像……那些陶罐……

毁了它!必须毁了那鬼东西!否则就算我跑了,我娘、村里人,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祭品!

恐惧还在撕扯我的神经,但一股更强烈的、掺杂着愤怒和绝望的勇气涌了上来。我知道回去可能是送死,但如果不彻底解决这祸根,我一辈子都别想安生!

我捡起地上庙祝掉落的那把柴刀,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镇定。我咬着牙,循着庙祝逃跑的痕迹,再次朝着那座恐怖的山神庙摸去。

庙门大开着,里面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比之前更浓烈、更混乱的甜腻腐臭气味,还夹杂着一股……焦糊味?

我握紧柴刀,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大殿里空无一人,香炉翻倒在地,香灰撒得到处都是。那间小屋的门也开着。

我屏住呼吸,走到地道口。里面黑漆漆的,但那甜腻和焦糊味正是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顺着台阶,我一步步再次踏入那阴冷的地穴。

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

洞窟里一片狼藉。那尊狰狞的漆黑雕像,竟然布满了裂纹,尤其那张血盆大口,几乎完全碎裂开来,里面那截干枯的手指骨不见了踪影。雕像脚下的白色碎片变成了更多更细的粉末。

而那几个陶罐,全都碎了!里面黑乎乎、黏糊糊的膏状物流了一地,正在被一种幽绿色的、极其微弱的火苗灼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和那股焦臭难闻的气味。每烧一下,那火苗就微弱一分,仿佛烧的不是膏油,而是某种活物。

庙祝呢?

我目光扫视,终于在洞窟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了他。

他蜷缩在那里,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紧紧包裹着骨架,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色泽。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已经死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这就是……反噬?

我心脏狂跳,看着那逐渐熄灭的幽绿火苗和布满裂纹的雕像。是了,庙祝依靠邪神获得力量,邪神突然遭受重创,力量反噬回来,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可那邪神怎么会突然受创?

我猛地想起我娘!她莫名其妙的好转,和我被标记几乎同时发生!难道……难道我娘的重病,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早就被这邪神或者庙祝暗中下了手段,缓慢吸取生机?而我阴差阳错抢了头香,被标记为更近、更“优质”的祭品,那邪神就暂时放开了我娘,把目标完全锁定在我身上?

我娘的“好转”,是以加速我的死亡为代价的!而刚才,或许是我逃离的举动,或许是我强烈的反抗意志,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邪神的吞噬,或者……这邪神本身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岔子,导致了它的反噬和崩溃?

这一切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的脑海。

不管怎样,机会就在眼前!

我举起柴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布满裂纹的邪神雕像狠狠劈去!

“咔嚓——哗啦——!”

雕像应声而碎,变成一地漆黑的碎块。那些幽绿的火苗猛地蹿高了一下,发出最后一声极其尖锐、却迅速衰减的嘶鸣,然后彻底熄灭了。

洞窟里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那甜腻的气味开始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泥土腥气和焚烧后的糊味。一直缠绕在我脑中的那股阴冷压力和“还回来”的耳语声,也如同退潮般消失了。

我手背上那条发红的细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

我喘着粗气,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浑身脱力,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结束了……吗?

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眼睛适应,借着从地道口透下来的微光,看着这一片狼藉。庙祝扭曲的尸体、碎裂的雕像、干涸的污渍……

我知道,事情还没完全结束。庙祝死了,邪神似乎也被毁了,但这地下的罪恶,几十年的阴谋,那些消失的“祭品”,都需要一个交代。我该怎么跟村里人说?他们会信吗?

还有我娘……她到底是受害者,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挣扎着爬起来,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人间地狱,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走到庙门口,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外面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村民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昨夜和刚才在这神庙之下,发生了怎样恐怖离奇的事情。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巍峨、却已然空洞的山神庙殿宇。

也许,有些头香,真的不能乱上。有些真相,沉重得足以压垮一个人。

我该回家了。至少,我得先回去看看我娘。

至于以后……我不知道。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