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术其实存在——用真心换得永世孤寂。
我蜷在涧底的乱石堆里,荆棘同心衣的尖刺已扎进心口三寸。每喘一口气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血沫从嘴角溢出,在苍白的月光下像极了那年她羽翼上开出的桃花。
“云裳...”我嘶哑地唤着这个名字,掌心那半片染血的羽毛突然发出微光。崖顶落下的新羽越来越多,像一场逆升的雪,在触碰到我身体的瞬间化作琉璃色的流光。流光过处,荆棘衣的尖刺竟微微退缩了半寸。
求生本能让我挣扎着爬向水潭。当水面倒映出我如今的模样时,连自己都骇笑了——头发半白,眼窝深陷,心口处盛开着由鲜血浇灌的荆棘花。可偏偏在这样的狼狈里,那些流光开始缠绕我的指尖,温柔得像她初遇时试探的触摸。
“还不肯放过我吗?”我对着空谷喃喃,回应我的却是崖顶飘落的歌谣片段。不成调的音节在风中重组,依稀是那年月夜她唱过的:“...丝缠同心缕,月照白头吟...”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荆棘猛地收紧刺入心室,我咳着血瘫在浅滩中。意识模糊间,仿佛看见她悬立在水面之上,琉璃色的眼瞳里凝着千年寒冰。
“为什么?”她问,声音像碎玉撞在潭边石上,“为什么选中我?”
我想开口,涌出的却是更多鲜血。那些流光突然聚成实质的手指,轻轻抚过我心口的荆棘。她的幻影俯下身,发丝垂落在我颈间:“知道吗?每一根刺都连着你骗我的瞬间。”
第一根刺颤动起来。记忆如毒液注入——七年前落云涧的“初遇”,根本是我第九次看见她。前八次我躲在暗处记录她的行动轨迹,计算她每月采撷月华的时辰。那支射向她的玄铁箭出自我的袖弩,獠牙卫首领的面具下,确实是我的脸。
“需要羽衣族织女的真心泪做药引。”国师当时掐着我的咽喉,“要么她为你哭碎心肝,要么你提她头颅来见。”
幻影的手指突然刺入我眉心。第二根荆棘开始抽枝——成亲那夜她织就的同心衣,早被我调换了魂丝。真正的契约衣能让她共享我的寿命,而我这件赝品只会单方面汲取她的生机。七年里每声咳嗽都是演技,每次毒发都是算计,连断掉的肋骨都是提前敲裂的。
“你可知...”她的声音在颤抖,“每次你毒发呕血,我都偷偷割开腕脉混进药汤?”
水潭突然沸腾般冒起气泡。第三根荆棘疯狂生长——獠牙卫闯来的前夜,是我在药里掺了削弱功力的散魂香。她本可以轻易挣脱罗网,是因为闻到我血里的毒味才方寸大乱。而那颗塞进我嘴里的“断肠散”,确实只是面粉丸——但装药的瓷瓶内壁,早就涂了真正的无解剧毒。
“呼吸是不是越来越难了?”幻影突然凝实成有温度的身体,她冰凉的手贴上我的心口,“因为我最后喂你的那口心血,才是解药啊傻子。”
我猛地睁大眼睛。记忆的最后拼图轰然归位——坠崖那日她根本不是力竭,而是察觉毒素发作才将我抛向松树。那口渡进我唇间的鲜血滚烫如熔金,原来不是在续命,是在解毒。
“为什么...”我终于挤出声音,“为什么救我...”她的指尖划过我溃烂的心口,荆棘应声枯萎脱落:“看看你心腔里长出的东西。”
我低头看去,碎裂的胸骨间竟有一颗琉璃色的心在跳动。每搏动一次,就溢出星辉般的光点——那是她七年里悄悄混进汤药的血与泪。
“偷月贼。”她轻轻吻在我额间,与成亲那夜一模一样,“你偷了月亮,月亮便成了你。”
崖顶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新朝的官兵举着火把包围了水潭,领头的少年将军拉满弓弦:“妖孽!竟敢用邪术惑人!”
她化作万千流光消散的刹那,我心口突然长出完整的羽翼。振翅飞起的瞬间,箭矢如雨落下,却都在触及羽毛时化作飞灰。少年将军惊恐的眼瞳中,倒映出我彻底羽化的模样——银发流泻月华,眼瞳变成琉璃色,心口处开着永不凋零的荆棘花。
“回去告诉世人。”我的声音染上她的清越,“长生术要用真心换,而真心...”我俯冲掠过潭面,捞起那件燃烧过的羽衣残片,“...从来不是算计来的。”
飞向云海时,我听见她最后的声音散在风里:“落云涧底等我,等下一个新月。”
如今我在涧底刻下这些文字。每夜都有新的羽毛落下,渐渐织成新的羽衣。心口的琉璃心时常作痛,痛时便看见走马灯般的记忆——原来她早知是局,却用七年光阴赌我会动心。
昨夜新月如钩,潭水突然倒映出两个相叠的影子。她的指尖从我背后伸来,在石壁上刻下新的字迹:“偷月贼,赔我余生。”
我转身拥抱的只有月光。但这次,月光有了温度。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