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娥?”我心头莫名地一跳,放下药碗,走近几步。
就在这时,她梳到了后颈的位置。手臂以一种完全违反常理的角度向后弯折,手腕猛地一翻!整个头颅随着梳子的动作,极其突兀地向左一拧!那角度之大,几乎将脆弱的脖颈扭转了九十度!铜镜里映出她侧向我的半张脸,眼睛直勾勾地对着镜子深处,嘴角却挂着一丝……木然到极致的、凝固的微笑。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凌断裂的脆响,从她颈骨的方向传来!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炸开,瞬间席卷全身!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满了我的裤脚。
“玉娥!”我失声惊叫,扑过去扶住她的肩膀。被我触碰的瞬间,她全身猛地一颤!那颗扭曲了九十度的头颅,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像生锈的轴承般,一格一格地转了回来。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轻响。她的眼神空洞,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茫然。
“夫……君?”她看着我,声音飘忽,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怎么了?药……洒了?”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碎裂的碗和药汁上,神情有些无辜。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刚才那诡异的一幕绝非幻觉!那木然的动作,那非人的扭颈角度,那颈骨发出的脆响……尤其是她此刻茫然无辜的表情,与刚才镜子里的凝固笑容形成了最恐怖的对比!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猛地想起那个在绿焰中燃烧、疯狂扭动的纸人身影!那姿态……那僵硬的、非人的姿态……
不!不可能!它明明被我烧成了灰!烧得干干净净!我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没什么,手滑了。你……你脖子……没事吧?刚才看你……”
“脖子?”玉娥疑惑地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动作自然流畅,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僵硬和扭曲,“很好啊,不疼。”她甚至对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带着点虚弱的笑容。
这笑容本该让我安心,此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心里。巨大的恐惧和迷惑在我脑中疯狂撕扯。我失魂落魄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借口去熬新药,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晚风吹来,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浓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整个小院。
这一夜,我躺在玉娥身边,却如同躺在布满针毡的冰窟里。黑暗中,我大睁着双眼,耳朵捕捉着身边的每一点细微声响。玉娥的呼吸平稳悠长,听不出任何异常。然而,当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时——身侧的玉娥,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坐了起来!动作完全不像一个活人,更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然后,她开始重复梳头的动作!手臂以那种怪异的姿势抬起、弯折、翻腕……头颅再次猛地向左一拧!黑暗中,我清晰地听到了颈骨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轻响!
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让我连呼吸都停滞了。我死死闭着眼,一动不敢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那僵硬、重复的梳头动作持续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停下。她又缓缓地躺了回去,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我僵直地躺着,直到天色微明,鸡鸣声远远传来,才敢微微偏过头。晨光熹微中,玉娥的睡颜安宁,脖颈白皙,看不出任何异样。但那份安宁,此刻在我眼中却比厉鬼的狰狞面孔更加恐怖。
白昼的到来并未驱散我心底的寒冰。玉娥一切如常,甚至精神似乎比昨天更好些,胃口也开了。然而,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神经。她说话时,偶尔会极其短暂地停顿,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物,随即又恢复清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接管了她的身体又离开。她开始对某些气味表现出异常的喜爱,比如……朱砂。路过我存放扎纸材料的小偏屋时,她会无意识地深深吸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神情。
一次,她帮我整理晾晒的草药,我分明看见她指间沾上了一点我调制朱砂颜料留下的暗红痕迹。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凑到鼻尖,极其贪婪地嗅了嗅,甚至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那动作之快,神情之专注诡异,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玉娥!”我失声喊道。她猛地一颤,手指迅速放下,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温婉的迷茫:“啊?夫君?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自己沾着暗红的手指,“哦,不小心弄脏了。”她若无其事地在衣角擦了擦。
我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那个吸血的竹条,那个在绿焰中扭动的纸人,那点朱砂写就的“以血点睛”……这些破碎的画面疯狂地在脑海中闪回、碰撞,拼凑出一个让我肝胆俱裂的答案!
又一个深夜,我再次被那种无声的恐惧攫住。身边的玉娥,又开始了那套僵硬如提线木偶般的动作。这一次,不再是梳头。她坐起身,手臂以一种僵直的、非人的角度抬起,五指张开,缓缓地、缓缓地探向自己的脖颈。那动作,充满了冰冷的、审视的意味,仿佛在抚摸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物品。
我再也无法忍受!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火山一样爆发!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滚出去!从我妻子身体里滚出去!”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如同炸雷。
玉娥的动作瞬间停滞!那颗正缓缓低垂下去、似乎要“欣赏”自己抚摸脖颈动作的头颅,猛地抬起!颈骨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她整个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扭转过来,正面对着我!
昏暗中,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白占据了大部分,瞳孔却缩成了针尖般的一点!那张属于玉娥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属于她的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怨毒!嘴角咧开,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夸张、极其僵硬的弧度,像一张被人用针线缝上去的、凝固的狞笑!
“嗬……嗬……”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哑气音——这绝不是玉娥!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毁灭一切的狂暴!我失去了理智,赤红着双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嘶吼着扑了上去!双手狠狠掐向那个占据了我妻子躯壳的、不知是什么的怪物的脖子!
“把她还给我!还给我!”指尖触碰到她颈部的皮肤,冰冷!滑腻!那触感……和当初指尖按向纸人眼窝时一模一样!
就在我双手即将合拢、用尽全力扼下去的瞬间。“啪嗒。”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落地的声响,从我身后传来。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一股无法形容的、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千万倍的阴冷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掐着玉娥脖子的手,还停留在那里。玉娥脸上那凝固的狞笑,在昏暗中显得愈发诡异渗人。但她的眼珠,那双怨毒冰冷的眼睛,此刻却不再看我。它们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我的身后!
一股巨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比面对玉娥脸上那非人的狞笑更甚百倍!我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抗议。我强迫自己,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扭过头,顺着玉娥目光的方向,朝我身后——床头的位置看去。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惨淡的月光,不知何时从窗户的缝隙里漏了进来,吝啬地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冰冷的光带。就在那光带的边缘,紧挨着我刚才躺卧的床头,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东西。
惨白的裱纸糊成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灰白光泽。吸过血的竹骨在纸皮下撑出僵硬的轮廓,边缘透出隐隐的暗红。那身用夭亡女子旧衣角裁剪成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纸衣,套在它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左眼窝里,那点暗红色的血点,在月光下幽幽地闪烁着,像一颗凝固的、永远无法瞑目的血泪。
是它!那个纸人!那个被我亲手抱到十字路口、在怨毒的尖啸和惨绿光影中亲眼看着烧成灰烬的纸人!
它就这么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无声无息。那张惨白的纸脸,正对着床的方向。它的一条手臂,那由竹骨和裱纸构成的、僵硬的手臂,此刻正以一种与我掐住玉娥脖子的姿势,完全同步地抬起!同样僵硬的纸手,同样五指张开,正朝着床上玉娥的脖颈方向,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探去!
它的动作,与我刚才疯狂扑上去、试图扼死那个占据玉娥身体的怪物的动作……分毫不差!就像一个被延迟了片刻的、冰冷的倒影!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了我的心脏,碾碎了我所有的思维和声音。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就在我目光触及它,思维彻底冻结的刹那——那纸人缓缓前探的、即将触碰到玉娥脖颈的纸手,骤然停在了半空。
它那颗由竹骨支撑、裱纸糊成的僵硬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如同年久失修的腐朽门轴被强行扭动,一格一格地……转向了我。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它惨白侧脸的轮廓,那点暗红的血珠在左眼窝里幽幽地亮着。然后,那双原本只是两个空洞、只有一点血痕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纸糊的眼皮向上翻开,露出了的漆黑!那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如同两个通向幽冥深渊的孔洞。
它无声地“看”着我。
那只悬停在玉娥脖颈前方的纸手,冰冷僵硬的指尖,微微地……向内勾了一下。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