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城的事务已了,整编之功获赏,前程一片光明。然而江荣廷却并未立即返回碾子沟,他借口还有些许军务需要与孟恩远交割,又在吉林滞留了两日。他在等一个日子——舒淇被流放启程的日子。
这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吉林城西的官道上格外清冷。一队押解囚犯的官差,押送着身着罪衣、但未戴枷锁脚镣的舒淇,缓缓而行。与寻常流放犯人的凄惨不同,舒淇不仅行动自如,身旁还有一匹瘦马可供骑乘。这自然是江荣廷提前打点,花了大把银子疏通的结果,让舒淇在这漫漫长路的开端,能少受些苦楚。
江荣廷只带了李玉堂和几名贴身亲兵,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默默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日头升高,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他才勒住马,久久伫立,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别舒淇后,江荣廷一行人便启程返回碾子沟。路上,他异常沉默,与平日里的果决判若两人。当晚,他们在途中的一处驿站歇脚。
翌日一早,天色未大亮,刘绍辰刚推开客房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气味。只见江荣廷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廊下,身上披着露水,脚下已扔了一地的烟头。
他手里夹着的,是张黑子送的“老巴夺”牌香烟,那时节的香烟没有过滤嘴,烟丝燃烧后的焦油味格外呛人。
刘绍辰心中咯噔一下,从未见过江荣廷如此模样,显然是一夜未眠。他正要上前询问,却见江荣廷将最后一个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灭,随即猛地转身,对院内待命的亲兵低喝道:“备马!”
“大人,您这是……”刘绍辰急忙上前。
江荣廷脸色铁青,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绍辰,你带五十名弟兄,去吉林城,接上我岳父,护送他回碾子沟。”
刘绍辰一愣,旋即意识到不对:“接老东家?那您呢?”
“我去接舒淇。”江荣廷的话语如同寒冰,砸在刘绍辰心上。
刘绍辰瞬间脸色煞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说什么?接……接舒淇大人?万万不可啊!那是朝廷钦犯,流放新疆!劫夺流放钦犯,形同谋逆!此事一旦败露,莫说您这顶戴前程,便是身家性命,乃至左路数千弟兄,都将万劫不复啊!”
一旁的李玉堂也吓坏了,他向来对江荣廷的命令从无二话,此刻也忍不住噗通跪下劝阻:“大人!刘先生说得对!此事太过凶险,还请大人三思!”
江荣廷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低吼道:“没有舒淇,我江荣廷如今还是碾子沟的金匪头子!是他力主招安,给了我这条正道!是他多次在苏和泰面前为我周旋!如今眼看着他被流放新疆,那是一条十死无生的绝路!让我眼睁睁看着恩人去死,我心里这道坎这辈子都过不去!”
“大人!知遇之恩固然重如山,可也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啊!”刘绍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江荣廷坐骑的缰绳,“我们对舒淇大人,已是仁至义尽!安置家眷,打点衙役,让他路上少受苦楚。这已是冒了风险!若再进一步,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