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内隙暂平(1 / 2)

江荣廷在会房门口站了片刻,窗纸透进的日头斜斜切进来,落在账房老胡背上,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堆成小山的账本里,像块浸了墨的旧布,边角还卷着点毛边。

老胡原本是山下私塾的先生,还是光绪年间的秀才,字写得比庙里的碑刻还周正,只是去年兵灾烧了学堂,一家老小逃进碾子沟,才被江荣廷请来看账。

老胡戴着副近视镜,正扒拉着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混着笔尖划过麻纸的沙沙声,在空荡的屋里荡来荡去。他左手按着账本边角,指腹磨出层厚茧,右手食指在“金工人数”那栏点划,指腹沾着墨汁,在纸页上蹭出几个浅灰印子,连江荣廷踩着青砖进来,靴底碾过地上碎木屑的轻响都没听见。

直到江荣廷的靴尖轻轻碰了碰桌腿,老胡才猛地抬头,眼镜“啪嗒”滑到鼻尖,露出那双被眯成缝的眼睛,眼白上爬着细密的红血丝:“哎呀,把总来了!”他慌忙要起身,藤椅腿在泥地上刮出道浅痕,被江荣廷伸手按住肩膀。

“咋样,都整妥当了?”江荣廷往旁边的长凳上坐,随手翻了翻桌角的册子,纸页边缘卷得发脆,带着股陈墨混着霉味的气息。

“妥当了妥当了。”老胡把镜子推回鼻梁,清了清嗓子,喉间发出点沙哑的痰响,手指点着账本首页,指甲缝里嵌着墨垢,“我给您念念——碾子沟现有采金井口七十八个,金帮三十七伙,金工总数一千五百五十二,这数儿昨儿夜里就着油灯核了三遍,错不了。”

他顿了顿,算盘又“噼啪”响了两声,算珠上的包浆被磨得发亮:“另有大小店铺二十二家,绸缎铺、铁匠炉、杂货铺都齐了,连南头新来的剃头挑子都算上了。走街串巷的商贩七十二人,比开春时多了近三成,光卖糖人的就添了俩。”

江荣廷挑了挑眉,指尖在账本上敲了敲,指节磕得纸页发颤:“这金伙计竟有这么多?”

“可不是嘛。”老胡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墨锭在石砚上磨得“沙沙”响,泛起圈淡黑的晕,“今年闯关东过来的格外多,光秋收后就来了三四百,背着铺盖卷在沟口扎营,都想着来金沟淘口饭吃。”

“人多是好事,热闹。”江荣廷往后靠了靠,望着房梁上悬着的油灯,灯芯结着焦黑的疙瘩,“那咱们会上一年能收多少份子?”

老胡翻开另一本厚册,纸页泛黄发脆,指尖在数字上滑过,像摸着块烫手的金锭:“这算上年底各井口的抽成,十一万六千两白银,零头都记在后面的小册子里了。”

“还行,可不算少。”江荣廷站起身,拍了拍老胡的胳膊,棉袍下的骨头硌得慌,“回头我给您配个副手,能给您搭把手抄抄写写。这一阵可把您累坏了,眼泡都肿着。”

“啥副手啊。”老胡摆了摆手,拿起毛笔在账本上勾了个记号,笔尖的狼毫秃了几根,“我这都习惯了,不过是多写几个字,多打几遍算盘的事,累不着——您看,这账册上的数儿,比我儿子的生辰八字都熟。”

江荣廷笑了,声音在屋里荡开,惊得窗台上的墨水瓶晃了晃:“您要是累倒了,这满沟的账谁来算?”他指了指门口,“您先忙,我去矿上转一圈,看看李把头那边上手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