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脚边那只陶碗再也支撑不住,被剧烈的震动猛地掀翻,残余的酒液泼洒一地,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而破碎的光。
“敌袭!”
南宫彦脸色煞白,失声惊叫,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
“是大股骑兵!绝对是大股骑兵!”
“备战——!!!”
王贲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瞬间撕裂了山洞内的死寂,所有将领亲兵如同被惊醒的狼群,猛地跳起,甲叶碰撞声铿锵刺耳,方才的轻松和强装的陶醉荡然无存,只剩下铁血的杀气和面对未知强敌的惊骇。
赵信霍然起身!动作迅猛依旧,带起的劲风甚至吹灭了离他最近的一支火把,他眼中没有任何慌乱,只有冰封的杀意和急速运转的思虑。
“传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盖过洞外的隆隆震响和洞内的骚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耳中。
“全军!固守半山营寨!依险据守!无本将军令,胆敢擅自下山接战者——”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紧张的面孔,一字一顿,吐出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字眼。
“斩!”
“诺!!!”
王贲、南宫彦以及所有将领齐声怒吼,甲胄轰然作响,如同即将扑出的猛兽,无需更多言语,将领们瞬间化作一道道疾风,带着各自的亲兵,冲出山洞,奔向各自统属的营盘,急促的号角声和传令兵的厉吼,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至整片半山营地,打破了雪夜的死寂。
赵信大步流星走向洞壁,那只刚刚经历刮骨之痛的左手,再次伸出,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抓向那柄倚在石壁上的青龙偃月刀!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的分量传递而来,绷带下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他眼中的寒芒更盛。
就在他提起巨刃,转身欲走之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山洞最深处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角落。
玉漱公主还站在那里,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双惊惶失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眸。
她似乎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懵了,娇小的身体在巨大的山洞阴影和脚下持续不断传来的恐怖震动中,显得格外无助和渺小,她下意识地朝着赵信的方向微微挪动了一步,纤细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赵信的脚步顿住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无奈掠过他刚硬的心头,大战将起,刀山血海。她是高丽公主,是重要的人质,更是引发今夜刺杀的潜在诱因,将她独自留在这混乱的山洞?绝对不行!任何闪失都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带着她上前线?那更是累赘中的累赘!
“跟紧。”
赵信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不再看她,提着沉重的青龙偃月刀,大步流星地朝洞外那片被火把和混乱人影充斥的雪夜走去。
玉漱公主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踉跄着迈开步子,跌跌撞撞地紧追在赵信身后那高大、冰冷、却在此刻成为唯一安全感的背影之后。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冰冷的刀子迎面扑来,走出山洞的瞬间,视野陡然开阔,但眼前的景象却让赵信的目光骤然缩紧!
半山腰的秦军营地已彻底惊醒,火把如同燎原的星火,急促地点亮了一片又一片区域,人影幢幢,呼喝声、兵刃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军官的咆哮命令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战争喧嚣。
士兵们正依托着简陋的营寨栅栏和山势,紧张地布防,长戈如林,弩机狰狞地指向山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而,赵信的目光并未在营地的混乱上停留,他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山崖边一块突出的巨岩上,青龙偃月刀顿在身旁的冻土中,他的视线穿透呼啸的寒风和飘舞的细雪,死死地投向山下那片广袤无垠、被浓重夜色吞噬的平原。
玉漱公主气喘吁吁地跟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冰冷的雪片钻进她的衣领,让她瑟瑟发抖。她顺着赵信的目光望去,眼前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深沉的黑暗,以及脚下大地那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震动!仿佛整座山峦都要在这奔腾的铁蹄下崩塌!
突然!
在极远的地平线尽头,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如同沉睡在地底的恶魔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转瞬之间,星星之火,燎原而起!
一条由无数跳动的、炽热的火点组成的巨大“火龙”,以令人窒息的速度撕裂了厚重的夜幕,横贯了整个视野尽头的地平线!那火龙疯狂地扭曲、蔓延、膨胀,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朝着半山的方向汹涌扑来!火光照亮了下方翻滚如墨的雪云,将整个天穹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恐怖的暗红!
“火…火…”
玉漱公主失声呢喃,美丽的眼眸因极度的恐惧而睁大到极限,瞳孔里倒映着那片吞噬天地的火海,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骑兵…至少四五万骑…”王贲粗重而带着颤音的喘息在赵信身旁响起,他不知何时也已冲到了崖边,铁甲上沾满了雪沫,脸色在下方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
“他娘的!好大的手笔!这不是高丽人来复仇的吧?!”
个别将领的猜测立刻被引起共鸣。毕竟,他们刚刚才在不久前,以雷霆之势彻底覆灭了高丽最后的主力——整整五万大军!
“愚蠢!”
赵信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瞬间斩断了将领们纷乱的猜测。他连头都没回,目光依旧死死锁住那片汹涌而来的火海,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小小高丽,苟延残喘,何来胆气向我大秦复仇?就算他敢,砸锅卖铁、刮地三尺,他又从哪里变出五万匹战马?!”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领们瞬间哑然,是啊!骑兵!五万骑兵!这根本不是以步兵为主、缺乏优良马场的高丽国所能负担的庞然巨兽!
就算是大秦想要凑齐五万骑兵也是够呛,没有战马资源呀,小小高丽就更不行了。如今纵览宇内,能有如此底蕴的…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令人心悸的名字,瞬间浮现在所有人心头。
“匈奴…”
南宫彦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面对天灾般的无力感。
“只能是匈奴…只有那群草原上的豺狼,才有这样的本钱…可是…他们不是被蒙恬将军打得远遁漠北,元气大伤了吗?怎么还敢来?又怎么…怎么找到这里的?!
脚下的震动已经狂暴到了极点,如同无数面巨鼓在同时擂响,整个山体都在呻吟。山下那条由无数火把组成的恐怖“火龙”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隐约能分辨出那火光下攒动的、如同黑色潮水般无边无际的人马轮廓!沉闷如雷的蹄声如同实质的巨浪,终于穿透风雪,轰然撞上半山,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都仿佛要随之跳出胸腔!
赵信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沸腾的雪夜和那片吞噬视野的火光,仿佛要看清每一匹奔马上的面孔,他的左手,那只缠着厚厚绷带、刚刚刮骨去毒的手,稳稳地握紧了青龙偃月刀冰冷的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绷带缝隙间,一点新鲜的、健康的血色,在下方汹涌火光的映照下,红得刺眼。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寒彻骨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面对宿敌的、近乎狂热的兴奋和冰冷的杀意。
“刺客…哼…”
一声低沉的冷哼,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飘散在震耳欲聋的铁蹄轰鸣之中,刺客因何刺杀玉漱公主,又为何能在茫茫草原精准的找到秦军,答案似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