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扶苏的请求(2 / 2)

赵信看了一眼身后风尘仆仆却依旧肃立如林的三万大军,略一沉吟,抱拳道:“公子与大将军盛情,末将恭敬不如从命。大军就地扎营休整,末将随公子、大将军入营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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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军帅帐,远比蓝田大营的中军帐更为粗犷厚重,帐内燃着数个巨大的炭盆,驱散了深秋北疆的刺骨寒意。

虽名为“薄酒”,但案几之上,炙烤得金黄的羊腿、大盆的肉羹、成坛的烈酒,无不透着边军特有的豪迈气息。

蒙恬坐于主位,扶苏居左首,赵信居右首。酒过三巡,炭火映照着众人微醺的面庞。

蒙恬再次举杯,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信:“赵将军,蓝田点兵,虎符入手,三军俯首!此等威势,老夫在军伍数十载,亦不多见!更难得是,将军不仅自身武艺通神,这统御万军、洞悉战阵之能,更是百年难遇的帅才!假以时日,必为我大秦擎天玉柱!”

他语出至诚,毫无作伪。赵信半月掌控三万精锐的表现,以及此刻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沉稳气度,已彻底赢得了这位帝国名将的尊重与认可。

赵信举杯回敬,神色依旧谦和:“大将军谬赞,愧不敢当。信微末之功,全赖陛下信重,将士用命。秦军之锐,甲于天下,此乃历代先王与如大将军这般柱石夙夜操劳之功,信不过恰逢其会,拾人牙慧罢了。”

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秦军整体和蒙恬等前辈,既不失礼,又显格局。

扶苏亦含笑举杯:“赵将军过谦了。武能安邦,文能定国,将军允文允武,实乃我大秦之幸。昔日为将军督造宝刀,便知将军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他温润的目光扫过赵信腰间的龙渊剑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赵信连忙道:“公子厚赐宝刀,助信建功,此恩信铭记于心!”

他对扶苏确有好感,这位长公子虽因仁厚常被诟病为“迂腐”,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温雅与真诚,在这铁血军营中犹如一股清流,令人如沐春风。

酒意渐酣,帐内气氛热烈。扶苏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酡红,他放下酒樽,望向帐外沉沉夜色,温润的眼眸中渐渐浮上一层深沉的忧虑,声音也低沉了下去:“赵将军…你一路行来,当见长城工役之艰…此等天堑,实乃以血肉铸就啊。”

他叹息一声,带着浓浓的悲悯,“民夫征发自关东六国故地,离乡背井,水土不服。每日役作,动辄十余时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监工鞭笞严苛,稍有不力,非死即伤…这蜿蜒巨龙之下,埋骨何止万千!虽是为御匈奴,保境安民…然此等酷烈,实非仁政…百姓何辜?”

扶苏的目光转向赵信,带着殷切的期盼:“将军明日…可否亲临工地一观?将军乃父皇信重之臣,若能将此间实情,百姓疾苦,如实禀奏父皇…或能…或能使父皇动恻隐之心,稍缓工役,予民喘息…”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恳求,似乎将改变父皇意志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新晋宠臣身上。

赵信端着酒樽的手微微一僵,心中顿时一片无语。公子啊公子,你可是陛下的亲儿子,帝国之后的继承人!你以仁德着称,尚且无法动摇陛下修建长城的决心,我一个刚刚掌兵、根基未稳的外臣,贸然进谏此等关乎帝国北疆防御根本的国策,这不是找骂吗?

始皇帝的雷霆之怒,岂是我能承受?况且,陛下雄才大略,其目光所及,岂是局限于眼前民夫疾苦?北拒匈奴,永绝边患,此乃万世之基!这其中的利弊权衡,对错难分,岂是一般臣子可以妄言?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沉默让扶苏眼中希冀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他嘴唇微动,似乎还想再劝。

“公子!”

一旁的蒙恬适时地举起了酒樽,声音洪亮地打破了这微妙的尴尬。

“此等良辰,又有赵将军这等豪杰在座,岂能只谈这些沉重国事?来来来,赵将军,老夫再敬你一杯!预祝将军此行,旗开得胜,扬我国威于塞外!”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赵信递了个眼色。

赵信如蒙大赦,立刻端起酒樽,脸上挤出豪迈的笑容:“蒙大将军说得是!公子忧国忧民,信感佩万分!只是今日只叙情谊,不谈国事!末将敬大将军!此杯,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将樽中烈酒一饮而尽,动作快得生怕扶苏再开口。辛辣的酒液滚入喉中,灼烧感暂时驱散了心头的无奈。

蒙恬哈哈大笑,也痛饮一杯。扶苏看着两人豪饮,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默默端起了自己的酒樽,却只是浅尝辄止,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

宴席在蒙恬刻意引导的热闹气氛中继续,直至深夜。扶苏不胜酒力,已被侍从搀扶下去歇息。

帐内只剩下赵信与蒙恬二人,炭火噼啪作响。

蒙恬脸上的醉意敛去几分,看着赵信,沉声道:“公子仁厚,心系黎庶,方才言语…赵将军不必介怀。”

赵信苦笑摇头:“大将军言重了。公子心怀慈悲,信只有敬佩。只是…”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此事…非臣子可轻议。陛下高瞻远瞩,所思所虑,非我等所能尽窥。长城之役,关乎国本,其中艰难,信一路行来,亦有所感。民夫之苦,确如公子所言…然对错之辨,难有定论。若有机缘,信自当将沿途所见民生之艰,择机委婉陈情于陛下驾前,至于长城工役…恐非末将微末之言所能动摇。”

他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清楚:同情百姓是真的,但让我去硬撼陛下的长城国策?不可能!最多找机会旁敲侧击提提民生问题。

蒙恬深深看了赵信一眼,这位年轻的统帅,不仅知兵,更通晓庙堂分寸,绝非莽撞之辈。他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与理解:“将军深明事理,老夫便放心了。北疆之事,凶险莫测,将军明日还需劳顿,早些歇息吧。”

赵信抱拳:“谢大将军体谅!末将告退。”

走出温暖的大帐,北疆深秋的夜风如同冰刀刮过面颊,瞬间让人清醒。

赵信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七星龙渊剑柄,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嬴阴嫚明媚而担忧的脸庞。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星辰寥落。明日,他将踏入真正的边塞之地,长城之外,匈奴的狼烟,高丽公主的谜团,还有那看不见的朝堂暗流…如同这无边的夜色,沉沉压来。他深吸一口寒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