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的急诊室,像被扔进冰窖的玻璃盒子。
惨白的顶灯把空气切割成冷硬的碎片,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时带着针扎似的疼,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自动门开合的机械声突然炸响,推着担架床的护工脚步匆忙,金属轮轴碾过地面的声响,和慕容宇腕间警表的秒针走动声重叠成令人窒息的节奏。
慕容宇瘫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警服外套皱得像团揉过的废纸,袖口还沾着白天设伏时蹭的泥土,在纯白地砖上蹭出浅褐色的印子。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荡的枪套,指腹掠过磨旧的皮革纹路,仿佛还能触到白天追捕嫌犯时的滚烫枪身。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第三遍,屏幕亮起的瞬间,“市局紧急会议” 的短信提示刺得他眼眶发酸,却只能任由它在掌心暗下去。
监护仪 “滴滴” 的警报声从病房里钻出来,尖锐得像指甲刮过黑板,每响一次,他的心脏就跟着揪紧一分
—— 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到母亲的心电图波形在屏幕上疯狂跳动,忽高忽低,像只困在蛛网里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都在发抖,随时可能停止颤动。
护士站传来的对讲机电流声,混着远处家属压抑的啜泣,在寂静的走廊里荡出诡异的回音。
慕容宇突然想起母亲抽屉深处那本泛黄的日记本,锁扣上的铜绿和此刻监护仪屏幕的幽蓝,竟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手机在掌心硌得生疼,屏幕亮着缴费页面,光标在密码框里闪烁,像双窥视的眼睛。
慕容宇的指尖汗湿一片,按在数字键上时打滑,第三次输错密码的瞬间,“支付失败” 的红色提示弹出来,刺耳的提示音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牙根都酸了。
“操!”
他低骂一声,把手机狠狠砸在腿上,金属外壳撞得膝盖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慌。
缴费单被他攥在手里,边角卷成了麻花,油墨印在掌心洇成模糊的墨团,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父亲入狱那年,家里的积蓄就被法院冻结,母亲的心脏病反复发作,每次住院都要掏空他的工资卡,这次急性心梗,医生拿着手术同意书站在面前时,白大褂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至少十万,现在交,不然手术没法安排。”
十万。
慕容宇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卡,里面只剩八千多,是这个月刚发的工资,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
他靠在墙壁上慢慢滑坐在地,后背抵着冰冷的瓷砖,寒意透过警服渗进骨头里,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发麻。
手机屏幕映出他的脸,眼下的青黑像涂了墨,头发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鸡窝,哪里还有平时在训练场意气风发的样子?
眼泪突然涌上来,他赶紧别过脸,用袖子擦掉,却越擦越多,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警裤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哟,这不是我们‘警途双璧’的慕容大警官吗?怎么蹲这儿哭鼻子,像个没断奶的小孩?”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欠揍的调侃,却莫名让人安心。
慕容宇猛地回头,看到欧阳然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拎着个印着 “老城区粥铺” 的保温桶,灰色卫衣的帽子歪在脑后,露出截苍白的脖颈,头发上还沾着点雨珠
——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他的卫衣肩膀处湿了一片,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线条,显然是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连伞都没打。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慕容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嘴硬,他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试图把泪痕藏起来,
“我没事,不用你管。”
欧阳然没说话,蹲在他面前,把保温桶放在地上,“咔嗒” 打开盖子
—— 热气瞬间冒出来,裹着糯米粥的甜香,里面还卧着两个茶叶蛋,蛋壳裂开的纹路里渗着酱油,是慕容宇最爱吃的那种。
“先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到什么,指尖碰了碰慕容宇的膝盖,
“你从下午设伏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等会儿阿姨出来,你总不能晕在走廊里吧?”
慕容宇别过脸,盯着地砖上的裂缝,却忍不住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知道我没吃饭?”
“沈雨薇说你接到医院电话就疯跑,连对讲机都忘了带,”
欧阳然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递到他面前,卡片是普通的蓝色,边角有点磨损,
“我猜你肯定没带够钱。这里面有十五万,是我攒的,你先拿去交手术费,不够再跟我说。”
慕容宇的瞳孔骤缩,看着那张银行卡,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又酸又暖。
他知道欧阳然的家境 —— 父母早逝,靠奖学金和周末去便利店打工读完警校,大三那年冬天,欧阳然为了省房租,在教室睡了半个月,还是他硬拉着人去自己家住的。
这十五万,肯定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连件新卫衣都舍不得买,身上这件还是去年的旧款,袖口都起球了。
“我不能要你的钱,”
他把银行卡推回去,指尖碰到欧阳然的手,对方掌心的薄汗蹭到他皮肤,像道电流窜上来,
“你攒这些钱不容易,我……”
“什么你的我的?”
欧阳然打断他,把银行卡塞进他手里,力道有点急,指甲不小心刮到慕容宇的掌心,
“我们是搭档,是兄弟,你妈就是我妈,难道看着阿姨躺在里面,我能站在旁边看热闹?大三那年,我发烧到四十度,是谁背着我跑了三公里去医院,还帮我垫付了两百多的医药费?是你!”
他顿了顿,耳尖悄悄发红,声音却依旧坚定,
“当时你说‘兄弟之间不用算这么清’,现在轮到你有困难,我怎么能不管?”
慕容宇的眼泪又涌上来了,这次他没再忍,任由眼泪掉在裤子上。
他想起大三那年的冬天,欧阳然在训练时突然晕倒,体温烧到四十度,他背着人往校外的医院跑,冷风灌进衣领时,欧阳然还在他背上嘟囔 “别跑太快,省点力气”。
后来他去缴费,发现欧阳然的钱包里只有几张零钱,还是他偷偷垫付了医药费,当时欧阳然红着眼眶说 “以后我一定还你”,他还笑着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说 “傻样,跟我客气什么”。
原来,这些小事,欧阳然一直记在心里。
“拿着吧,” 欧阳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
“先去交手术费,等阿姨手术成功了,你再慢慢还我。
大不了以后吃火锅,你多请我几顿,把毛肚当饭吃,我也不介意。”
慕容宇破涕为笑,接过银行卡时,指尖攥得太紧,卡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却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警服下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点风:
“我去交费用,你帮我看着点我妈,别让护士随便进来。”
“放心去吧,”
欧阳然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担忧,
“别着急,阿姨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他蹲下身收拾保温桶,却发现慕容宇刚才坐过的地方,留下了几滴没擦干的眼泪,在灯光下像碎掉的星星。
慕容宇快步走到缴费窗口,把银行卡和缴费单递进去,声音带着没压下去的紧张:“麻烦帮我交一下手术费,十万。”
柜员接过银行卡,刷卡的瞬间,他的心脏差点跳出来,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连呼吸都忘了。
银行营业厅的中央空调发出细微嗡鸣,白炽灯在米色大理石地面投下惨白光晕。
身着藏青职业装的柜员第三次俯身靠近话筒,胸前工牌折射的冷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先生,您的银行卡密码输错了,需要重新输入。
她刻意放缓的尾音裹着制式的耐心,却像掺着冰碴的玻璃渣,顺着脊椎骨直往心脏里钻。
他机械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母亲心电监护仪的照片,指尖在密码键盘上方悬成僵硬的弧,冷汗顺着腕骨滑进袖口,洇湿了攥在掌心的住院通知单。
慕容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赶紧接过银行卡,指尖又开始发抖:
“不可能!我输的是我妈的生日,怎么会错?”
他又试了一次,手指在数字键上抖得更厉害,屏幕再次跳出 “密码错误” 的提示,红色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疼。
“先生,您再想想,是不是卡主改了密码?”
柜员的声音带着无奈,旁边排队的人开始催促,有人小声抱怨 “耽误时间”,慕容宇的脸瞬间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拨通欧阳然的电话,声音带着慌乱:
“然然,你的银行卡密码是多少?我输了两次都错了!他们还催我,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欧阳然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 我觉得你的生日好记,而且怕你着急,记不住其他密码。”
慕容宇的瞳孔骤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暖。
他赶紧输入自己的生日,指尖按在数字键上时,连带着指尖都在发烫。
这次屏幕终于显示 “支付成功”,他拿着缴费单,快步跑回急诊室,走廊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欧阳然正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往里看,灰色卫衣的帽子被他拉下来一点,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挺翘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眼里的担忧还没来得及藏,就被慕容宇撞了个正着。
“缴费成功了,”
慕容宇踉跄着走到他身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攥着缴费单而泛白,纸张在颤抖中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泪水在他泛红的眼眶里打转,声音几近破碎,
“谢谢你,然然,密码…… 谢谢你。”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却依然掩饰不住话语里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