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古籍区的橡木书架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顶天立地地矗立着,散发着陈年樟木与纸张霉变混合的气息,在昏黄的光线下发酵成粘稠的迷雾,仿佛能将人吸入时光的旋涡。
慕容宇的皮鞋踩在拼接木地板上,发出 “吱呀” 的轻响,每一步都像在敲击某个尘封已久的秘密,震得空气都微微发颤。
他刻意放慢脚步,指尖划过烫金书脊,《洗冤录》的皮质封面留下浅浅的指纹,那触感粗糙而冰凉,仿佛能触到那些泛黄纸页里凝固的血迹,带着历史的沉重与血腥。
老旧的檀木书架层层叠叠,在狭窄的过道间投下浓重的阴影。几缕光线艰难地穿过书架间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宛如舞台上的追光,却始终无法照亮那些堆积如山的古籍背后隐藏的黑暗。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规则地飞舞旋转,像无数个不安分的灵魂,诉说着这个空间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起更多尘埃,光斑也随之晃动,仿佛在与黑暗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欧阳然背对着他站在最深处的书架前,深灰色连帽衫的抽绳垂在腰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两条慵懒的小蛇。他手里捏着本线装的《刑侦档案汇编》,书页翻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玻璃,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慕容宇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关节泛着青白 —— 这家伙又在用力掐自己,就像上次在心理评估室里,攥着那份 “放弃任务” 报告时的样子,总是用疼痛来保持清醒,倔强得让人心疼。
【这家伙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慕容宇捏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沁出的水珠在虎口汇成细流。
他瞥见欧阳然随手将半块冷掉的三明治塞进牛皮纸袋,连帽衫下的肩胛骨随着动作轻轻起伏,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深灰色布料裹着清瘦却挺拔的身形,肩线如刀削般利落,弯腰时后腰露出的一截皮肤,在昏暗的监控室荧光下泛着冷白。
那截若隐若现的腰线,比慕容宇记忆里档案照片上的刑侦精英,又单薄了三分。
当欧阳然转身去调监控画面,卫衣下摆被带起的风掀起半寸,露出腰侧狰狞的旧疤痕,像条蛰伏的银蛇,无声诉说着某次惊心动魄的任务。
慕容宇喉头发紧,忽然想起上周整理物证时,在欧阳然抽屉深处发现的布洛芬药盒 —— 日期显示已过期三个月。
“你迟到了七分半钟。”
欧阳然的声音从书架后飘过来,带着书页的凉意,精准得像用秒表计算过。
他转过身时,银框眼镜反射着顶灯的光晕,镜片后的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情绪,却透着一股审视的锐利。
慕容宇垂眸搅动着青瓷茶盏里浮沉着的碧螺春,滚烫的水雾氤氲了视线,突然将他拽回那个惊心动魄的暴雨夜。
山涧的洪流裹挟着碎石轰然砸在岩壁上,他用半截防水布勉强支起的庇护所里,怀中的人正发着高热,滚烫的呼吸灼烧着他的脖颈。
闪电划破天际的刹那,他分明看见那人睫毛上凝结的水珠 —— 起初是豆大的雨珠,在火光渐弱时又蒙上一层细密的汗,随着每一次颤抖,折射出细碎而冷冽的光,像散落在暗夜里的碎钻,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消融。
此刻对方面无表情地翻阅情报资料,指节叩在文件上的节奏沉稳如鼓点,漆黑瞳孔里淬着寒芒,全然是令人胆寒的杀手模样。
慕容宇喉间泛起苦意,茶盏边缘残留的齿痕硌得掌心发烫。原来清醒时如出鞘利刃的锐利,与高热中呢喃呓语的脆弱,竟能在同一张脸上达成诡谲的平衡。
那人蹙着眉推开他递去的退烧药,苍白薄唇吐出的拒绝像淬毒的冰棱,可当意识模糊时,又会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蜷缩,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肩,像幼兽寻求庇护。
冰与火在血脉里交织奔涌,危险的气息裹挟着致命吸引力,在慕容宇胸腔里撞出惊涛骇浪。
“路上被李默缠住了。”
慕容宇从战术裤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指缝间露出银色的金属光泽,像藏着什么宝贝。他左右扫视,确认监控探头被书架挡住,才将那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推过去。
加密硬盘的备份芯片外壳还带着他的体温,在微凉的橡木桌面上留下淡淡的雾痕,像一个无声的印记。
“我父亲与赵国安的资金往来记录,全在这里。”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欧阳然的脸庞,对方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像上好的瓷器,却因为常年的训练带着健康的粉色。
鼻梁高挺,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的线条清晰分明,此刻抿成一条直线,带着几分严肃。
欧阳然的手指在芯片上摩挲,指腹的薄茧蹭过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声音让慕容宇喉头发紧 —— 昨晚在岩石下,这家伙就是这样轻轻抚摸自己后颈的,带着发烧时特有的滚烫温度,像只试探的小兽,温柔得让他心头发颤。
他猛地别开视线,假装研究书架顶层的《民国法医实录》,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像有团小火在燃烧。
【该死,想什么呢!】慕容宇背靠着冰凉的审讯室铁椅,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插进发间,用力地前后拉扯着,金属椅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中央空调的冷风裹挟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发烫的耳尖。
昨夜的画面像被按下循环播放键的投影仪,在视网膜上不断闪回 —— 欧阳然裹着他那件黑色羊绒大衣,蜷缩在副驾驶座上。
月光透过车窗在苍白的脸上镀了层银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单薄的肩头偶尔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像只受伤后本能寻找热源的幼兽。
“需要总局加密权限才能解开。”
欧阳然突然将一份复印件压在芯片上,A4 纸边缘因反复折叠泛起毛边,像被人揉皱又展开的心情。
尸检报告上的弹道分析图用红笔圈着两个弹孔,像两只窥视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诡异的光。“我父母的真实死因,不是一氧化碳中毒。”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愤怒与痛苦,“这是我托人从档案室调出来的原始记录,赵国安当年负责销毁所有子弹壳。”
慕容宇的呼吸顿在喉咙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报告上的枪伤位置与母亲描述的 “火光” 瞬间重合,那些被医生判定为臆想的呓语,突然在泛黄的纸页上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想起父亲葬礼上,赵国安拍着他肩膀说 “节哀” 时,袖口露出的那块限量款手表 —— 后来在猛虎帮头目照片上,他见过同款表链,当时只觉得巧合,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同一条!
“有意思。” 慕容宇的指尖像悬在悬崖边的苍鹰,精准落在文剑上 “弹道吻合” 四个字上。
他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纸面,仿佛要将那四个字剜出来细看,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月牙形印记,如同他心中盘旋不去的疑虑。
“赵副局长现在可是警界楷模,上周还在开学典礼上教我们‘廉洁奉公’。” 他的嗤笑声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玩味,喉间滚动的气流像是碾碎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顶灯惨白的光晕下,他眼角那道蜈蚣状的疤痕微微抽搐着,暗红色的纹路在皮肤下蜿蜒,如同蛰伏的毒蛇。
那是三个月前与欧阳然在战术训练场的 “杰作”—— 当时两人为争夺模拟人质扭打成一团,欧阳然的训练刀贴着他的脸颊划过,冰冷的金属触感至今仍残留在记忆里。
此刻摩挲着疤痕,慕容宇忽然意识到,以对方的格斗水准,当时完全可以划开他的颈动脉,那道刻意偏离要害的轨迹,分明是手下留情的证明。
欧阳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作训服渗进来,烫得像团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别用这种表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琴弦被轻轻拨动,“你现在这副样子,像极了……” 话没说完就猛地松开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指尖微微颤抖。
慕容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留下四道浅浅的红痕,和上次暴雨夜在岩石下,被这家伙无意识攥住的位置一模一样,像个神秘的烙印。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欧阳然躲闪的目光,对方的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泄露了他的慌乱。
【像极了谁?你父亲,还是我父亲?】
慕容宇想问,却看见欧阳然正盯着自己右眉骨的疤痕。那道疤在灯光下泛着浅粉色,是三年前入学第一天,撞掉对方文件袋时被文件夹划破的。
当时这家伙一边用碘伏给自己消毒,一边骂 “笨蛋”,棉签却软得像,生怕弄疼了他。
头顶的老式吊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暖黄的光晕瞬间变成惨白,又迅速恢复原状,像有人在幕后操控着光明与黑暗。
两人同时抬头,阴影在书架上投下扭曲的形状,像无数只手在暗处挥舞,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他们拖入深渊。走廊尽头传来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嗒、嗒、嗒”,由远及近,清脆而规律,在拐角处突然消失 —— 是李默的脚步声,那家伙总爱穿锃亮的牛津鞋,走起来像只骄傲的孔雀,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他怎么会来?” 慕容宇压低声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训练枪,指尖触到冰冷的枪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