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着咸涩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欧阳然身上的松针清香却依旧顽强地穿透这层咸湿。那是山林间特有的气息,仿佛带着原始森林的野性与生机。
慕容宇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某次野外拉练,暴雨过后的松林里,潮湿的泥土裹挟着松针的清香,令人沉醉又着迷。
而那缕若有若无的柠檬肥皂味,又为这份野性增添了几分清爽与干净,像是暴雨骤停后穿透云层的阳光,带来清新与明朗。
这个认知让慕容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底莫名泛起一阵烦躁。他皱起眉头,想要用愤怒掩饰这份异样,挥出去的拳头却在即将接触到对方身体的刹那,不自觉地放缓了速度,卸掉了三分力道。
原本凌厉的攻击变得绵软,拳头落在欧阳然肩膀上时,只剩下轻飘飘的触感,毫无攻击性可言,倒像是刻意的安抚。
“不准提我母亲!” 慕容宇的膝盖死死顶住对方的胸口,却在低头时看见那枚红绳平安结正从自己的领口滑出。
欧阳然的手指像毒蛇般迅速缠了上来,猛地一拽 ——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红绳带着那枚小小的铜钱坠入浑浊的泥潭,瞬间被翻涌的泥水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瞬间,慕容宇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沸腾奔涌的轰鸣。母亲临终前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
病房惨白的日光灯下,母亲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甘与牵挂。
此刻欧阳然轻蔑的言语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剜着他心底最脆弱的伤口。
慕容宇猩红着眼,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猛地扑上前,铁钳般的双手死死抓起欧阳然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按进路边的水洼里。
污水溅起,糊住了欧阳然惊恐的面容,慕容宇却恍若未觉,只觉胸腔里翻涌的怒火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冰冷的泥浆涌进欧阳然的口鼻,他剧烈地挣扎着,军靴狠狠踹在慕容宇的小腿上,力道大得能听见骨头传来的闷响。
但慕容宇像是失去了痛觉,双手死死按住他的后颈,直到对方的挣扎渐渐微弱,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对方颈后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刺痛。
水花模糊了视线,他却能清晰地看见欧阳然的眼睛。即使满脸泥浆,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依旧亮得惊人,像藏着一片深邃的星空,里面翻涌着倔强、愤怒,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慕容宇突然想起模拟审讯时,欧阳然镜片后的眼神也是这样,藏着太多看不清、猜不透的东西,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想去剥开那层坚硬的外壳。
“你父亲的案宗里,” 欧阳然突然从水里抬起头,泥浆顺着他浓密的睫毛往下滴,在眼下积成小小的泥珠,像挂了两颗浑浊的泪,“夹着张你母亲的照片,背面写着‘等我回家’。”
慕容宇的手指悬在照片背面的瞬间,骨节突然暴起青白的纹路。
潮湿的训练场空气裹着咸涩的汗味,却掩不住鼻腔里骤然泛起的铁锈味 —— 那是他咬破下唇渗出的血。
掌心的照片边缘像砂纸般反复摩擦虎口,卷边处粗糙的毛茬深深扎进皮肤,连带着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油墨褶皱,都在神经末梢炸开细微的刺痛。
他的喉结艰难滚动,喉间泛起的腥甜混着记忆碎片翻涌。三个月前第一次看到案宗时,他曾用镊子小心翼翼抚平照片的褶皱,却始终没翻过这张承载着无数个深夜凝视的证物。
此刻指腹触到凹陷的字迹,像是触到某种蛰伏多年的机关,心脏猛地收缩成拳头大小,尖锐的酸麻感顺着颈动脉冲上太阳穴,又沿着尺骨神经蔓延到微微发抖的指尖。
作训服的腰带突然勒得喘不过气,慕容宇踉跄着扶住单杠,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远处战友的喊杀声忽远忽近,他盯着照片背面若隐若现的钢笔划痕,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正在扭曲变形,化作七年前巷子里那道模糊的背影。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这张薄纸撕成两半。
就在这时,欧阳然突然爆发力气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都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欧阳然的嘴唇离得极近,能看清他下唇上那个细小的、浅粉色的疤痕,像是小时候被什么东西咬过留下的印记。“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他的声音带着水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父亲当年是你父亲的搭档。”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寂静的林间炸响,震得慕容宇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挣扎突然停了,冰冷的雨水混着浑浊的泥浆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无数破碎的片段在脑海里炸开 —— 刑法课上欧阳然总能精准引用的那些冷门案例,图书馆里他关于消防记录的神秘提示,还有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温度的呼吸,原来都藏着这样一层深刻的关联。
远处传来教官尖锐的哨声,还有王胖子咋咋呼呼的喊叫:“打架啦!教官快来!慕容宇和欧阳然打起来了!”
周明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明显的惊慌:“我的天!他们俩这是要拼命啊!快拉开他们!”
等林峰教官带着几个学员匆匆赶来时,才发现两人的手臂都被地上的树枝划出了数道血口。鲜红的血液混着深褐色的泥浆在地上晕开,像一幅诡异的抽象画,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慕容宇的,哪些是欧阳然的。“都给我起来!”
林教官的吼声震得头顶的松针又落了一层,“负重越野变成摔跤比赛?你们俩是想刷新学校的处分记录吗?眼里还有没有纪律!”
慕容宇被旁边的学员拽起来时,目光下意识地往刚才的泥潭里看去。那枚承载着母亲体温的平安绳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泥潭表面不断冒起的气泡,像谁在水下无声地叹息,诉说着消失的痕迹。
欧阳然站在他旁边,正用沾满泥浆的手胡乱抹着脸,指腹蹭过脸颊时,露出的一小块皮肤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白皙。他的目光对上慕容宇的视线,顿了一下,然后趁教官不注意,突然悄悄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
是一枚用新鲜草叶编的简陋平安结,草叶的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不知是不是混了两人的血。
慕容宇紧紧攥在手心,草叶的粗糙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和一丝微弱的湿润,竟比那枚冰冷的铜钱更让人安心。他突然注意到欧阳然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尖却异常灵活,编平安结时的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常年握枪、指节布满厚茧的人。
继续前进!所有人保持队形! 教官裹挟着晨雾的呵斥声在林间炸开,惊起几只栖息在枫树上的灰雀。队伍如同被惊醒的长蛇,在泥泞的山道上重新蜿蜒蠕动。
慕容宇指尖摩挲着草编平安结粗糙的纹路,将它轻轻塞进作训服内袋,冰凉的金属铭牌隔着布料抵着左胸第三根肋骨 —— 那里正传来急促而灼热的震颤。
三十公斤重的战术背包突然变得像悬浮在空中的云朵,登山靴踩进及踝的泥浆里,溅起的水花竟发出清脆的铃音。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不知是因为剧烈运动产生的缺氧反应,还是因为那枚沾着露水的草结带来的奇异力量。
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慕容宇鬼使神差地回头。晨光穿透薄雾,在欧阳然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了层蜜色光晕。那个总爱把
挂在嘴边的刺头此刻正单膝跪在泥地里,军帽歪斜地扣在后脑勺,脖颈处暴起的青筋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他沾着草屑的手指灵巧地将散落的弹夹、压缩饼干和急救包重新塞进背包,迷彩裤膝盖处磨破的布料下,隐约可见渗出的血丝与泥浆混成暗红色。
看什么看! 欧阳然突然抬头,沾着泥点的睫毛下,那双总是盛着冰霜的眼睛此刻竟泛起水光,要不是你踢翻装备箱...... 话音未落,他被绊得踉跄的身体突然失去平衡,慕容宇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拽住对方的战术腰带,两个人的呼吸在潮湿的空气中交织成雾。
前面的路还很长,没过脚踝的泥浆依旧阻碍着每一步的前行。但慕容宇突然觉得,这场体能极限的较量,或许从不是为了争夺第一。
他的目光落在欧阳然的背影上,看着那道在泥地里艰难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突然软了下来,像被晨雾浸润的坚硬泥土,悄悄冒出了点不知名的、带着希望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