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照片里的春天(1 / 2)

废品站的王老头总说,林微言捡书的样子,像在刨金矿。

她确实是在刨。每个周末的午后,她都会揣着块干硬的馒头,蹲在堆积如山的废纸堆里,翻找那些被人丢弃的旧书。商务印书馆的《现代汉语词典》缺了封底,她用牛皮纸仔细糊好;泛黄的《唐诗宋词选》被虫蛀了几页,她就对着图书馆借来的版本,一笔一划补抄完整;甚至一本被撕得只剩几页的《北京风物志》,她都视若珍宝,反复摩挲着封面上的天安门图案。

“丫头,这破书有啥看头?”王老头叼着烟袋,看着她把一本缺页的《高等数学》塞进麻袋,“能当饭吃?”

林微言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这些书不能当饭吃,却能让她在深夜的小屋里,暂时忘记洗碗时冻裂的手指,忘记餐馆老板刻薄的辱骂,忘记林雪在京大舞台上的笑脸。

刘婶的杂货铺生意越来越差,隔壁新开了家连锁超市,亮堂的灯光和整齐的货架,把老街坊们都吸引了过去。刘婶常常坐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发呆,叹着气说:“这日子,越来越难了。”

林微言开始更拼命地攒钱。她找了份给人缝补衣服的活,晚上在灯下缝到眼睛发酸;她去郊区的菜地里帮人摘菜,清晨的露水打湿裤脚,冰凉刺骨;她甚至跟着收废品的三轮车跑了半个城,就为了多挣五块钱的搬运费。

她想早点攒够钱,带刘婶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支撑着她熬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初夏的一个傍晚,林微言收工回来,看到刘婶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褪色的红布包,眼眶红红的。

“刘婶,怎么了?”她心里一紧。

刘婶把布包递给她,声音发颤:“刚才……有人把这个送来了,说是你奶奶托他带的。”

林微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布包很轻,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件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婴儿肚兜。

照片是妈妈和奶奶的合影。妈妈穿着蓝布旗袍,肚子已经隆起,靠在奶奶身边,笑得温柔;奶奶抱着个襁褓,应该是刚出生的她,脸上满是慈祥。背景是老房子的院子,墙头上爬着茂盛的牵牛花,开得热热闹闹。

肚兜是纯棉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针脚细密,是妈妈的手艺。林微言记得,她小时候总穿着这件肚兜,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妈妈就坐在门槛上,笑着喊她“慢点跑,别摔着”。

“你奶奶……走了。”刘婶的声音哽咽着,“前几天突发脑溢血,没等到你回去……”

林微言拿着照片的手猛地一抖,照片滑落在地。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呜咽声。

奶奶走了。

那个总把最好吃的留给她、偷偷给她塞钱、在她被爸爸打的时候护着她、在信里说“奶奶想你”的老人,走了。

她甚至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

“他们还说……”刘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爸不让你回去奔丧,说……说你回去了,会给家里‘惹晦气’。”

“惹晦气”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微言的心脏。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总在她生病时,背着她去邻村找老中医,说“我的微微是福星,怎么会生病”;想起奶奶在她被张梅刁难时,偷偷在她口袋里塞颗水果糖,说“甜的,吃了就不苦了”;想起奶奶信里那歪歪扭扭的字,说“有空就回来看看吧”。

可她的亲儿子,却连让她回去送奶奶最后一程的权利,都剥夺了。

那天晚上,林微言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妈妈的照片和那件肚兜,哭了整整一夜。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像被堵住的河流,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她恨自己没本事,恨自己没能早点攒够钱回去看奶奶,更恨林建国和张梅,恨他们不仅抢走了她的人生,还要剥夺她最后一点念想。

天亮时,她红肿着眼睛走出屋,对刘婶说:“刘婶,我要回去。”

“回去?”刘婶愣了,“回那个家?”

“不,回老房子看看。”林微言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去给奶奶上柱香。”

她揣着仅有的积蓄,买了张回程的火车票。火车颠簸着驶向那个让她伤痕累累的城市,窗外的风景飞逝,她却觉得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她没敢回那个所谓的“家”,只是在老房子附近的巷口徘徊。老房子已经换了新主人,院墙上的牵牛花还在,却爬得稀稀拉拉,不复当年的繁盛。她远远地看着,想象着奶奶在这里生活的最后日子,想象着她临终前,是不是还在念叨着“微微”。

奶奶的墓地在城郊的公墓。林微言买了束白菊,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老人慈祥的笑脸,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奶奶,我来看你了。”她蹲下身,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在墓前坐了很久,从清晨到黄昏,把这几年的委屈和思念,都低声告诉了奶奶。风吹过墓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奶奶在回应她。

离开公墓时,她路过一家报刊亭,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张娱乐报的封面。上面印着林雪的照片,标题是“京大校花林雪惊艳亮相慈善晚宴”。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精致的晚礼服,妆容得体,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笑容自信又明媚,浑身上下都透着“天之骄女”的光彩。

林微言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转过身,快步离开,不敢再看第二眼。

她在老城区租了个小单间,找了份在服装厂流水线上的工作。她想离奶奶近一点,也想看看,那个抢走她人生的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