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旧木床,一个掉漆的衣柜,桌上放着半块干硬的馒头,和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沈庭洲走到桌边,看到桌角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榆叶梅花瓣,已经脆得一碰就碎。
他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她等了他一辈子。
原来这“一辈子”,是这样具体。是每日坐在窗边绣到指尖发僵的平安符,是寒来暑往守在胡同口的身影,是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片花瓣,是这满院无人打理却依旧活着的草木。
他走到衣柜前,犹豫了一下,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果然有个上了锁的木盒,和祖父信里描述的一样。他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锁。
木盒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砚”字。玉佩旁边,放着一支银质的梅花簪,簪头的梅花已经有些变形,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巧。
沈庭洲拿起那块玉佩,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体温。他忽然明白,祖父为何到了晚年还会写下那样的信。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那些被辜负的时光,那些未说出口的歉意,终究会化作心口的朱砂痣,在每个午夜梦回时,隐隐作痛。
他把玉佩和梅花簪放回木盒,重新锁好,放回抽屉里。然后,他仔细地打扫了屋里的灰尘,把歪倒的藤椅扶起来,又给院角的菜圃浇了些水。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榆叶梅树下,对着空荡的屋子,深深鞠了一躬。
“苏奶奶,”他轻声说,“祖父他……一直很愧疚。”
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轻轻叹息。
离开京城那天,沈庭洲买了一篮榆叶梅的花籽。回到南疆后,他把花籽撒在了祖父的坟前。
第二年春天,沈砚之的坟前,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嫩芽。又过了几年,那里开满了粉白的榆叶梅,与远处的木棉花相映成趣,红的似火,白的如雪。
沈庭洲时常会去坟前坐坐,看着那些花,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苏阿绾。他想,或许这样,祖父在九泉之下,能稍稍安心些。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亏欠,从来不是死后的弥补就能偿还的。
就像那年春天,沈砚之站在榆叶梅树下,对阿绾说“等我回来”时,眼里的真诚或许是真的;可后来他娶妻生子,忘了承诺,也是真的。
阿绾等了一辈子,是真的;沈砚之愧疚了一辈子,也是真的。
只是这两个“真的”,终究没能抵过岁月的洪流,没能绕过命运的岔路。
胡同里的那座小院,后来真的被拆了,盖了学堂。朗朗的读书声取代了往日的寂静,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嬉闹,没人知道这里曾住着一个叫阿绾的姑娘,更没人知道她用一生,等过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只有风还记得。
风从南疆吹到京城,又从京城吹回南疆,带着榆叶梅的清香,也带着木棉花的暖意。它穿过岁月的尘埃,掠过那些盛开又凋零的花,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故事。
故事里,有承诺,有等待,有辜负,有遗憾。
最后,风吹过,什么也没留下。
只有那年年盛开的花,还在无声地提醒着世人:有些话,说的人或许只是随口一提,听的人,却当真了一辈子。